岩石是泉州最丰富的物产,在大地、山上、海里到处茂盛。一代代能工巧匠用他们手中的铁钎之笔在这些石上“写”下异彩纷呈的诗章。
泉州清源山下有尊宋代的道教老君石雕像。老君端坐着,左手依膝,右手凭几,衣着像是布料裁剪缝制的那么柔和清晰,平视的两眼炯炯有神,仿佛在洞察飞驰的历史,须髯逼真,手指富有动感,有“风过髯动,指能弹物”之说。史载,它原是一块天然巨石,“好事者略施雕琢”而成。有个小孩看老君岩,看着,看着,突然嚷嚷:“老爷爷要是鼻孔痒了,怎么抠?他的手指头那么粗。”老君的耳朵也少见的大。早在宋代,雕刻者就晓得运用直觉、夸张、变形等原理了,而这样的杰作,竟然是一个“好事者”轻轻松松雕琢出来的。来到老君岩的跟前伫立凝望,我感觉,不须“风过”,他那长长的须髯都在飘动,而他那一双大耳,垂挂着世间的故事,聆听着世间的声音。我听到他在喃喃自语,“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也有请来工匠正儿八经摆开阵势雕刻的。晋江东石镇的南天禅寺三尊宋代佛教石像就是。传说有一天夜里,南天禅寺开山祖师守净法师突见山腰岩壁上发出三道灵光,且连着数夜如此。他十分惊奇,认为这是“山萃众岳之灵”的征象,便开始四方云游化缘,将所得银两在三道灵光闪现的地方雕刻了这三尊石佛。三尊石佛,每尊高六米,宽三米,高大雄伟且丰腴莹润,富有唐代雕刻的风格余韵,螺鬓、耳朵、嘴唇,腰间紧系的含珠,手捧的宝瓶,衣褶的线条,都在石头上精细显现,令人惊叹雕刻者的鬼斧神工!
到开元寺去,许多人饶有兴味观赏东西塔上的雕刻。东西两塔皆为南宋改建的八角五层楼阁式仿木构的花岗岩石塔,裸露的塔基部分及塔身皆饰有浮雕,一层层楼阁的武士、天王、金刚、罗汉,还有一个个佛传故事。在东西塔的最底层,塔的全部重负压在头顶,压在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筋脉——十六个石侏儒悬乳凸肚,重压下龇牙咧嘴,面目狰狞,重压下笑容可掬,泰然自若。东西两塔的石雕佛教神话故事图的内容虽大都取自印度,但人物的装束及周围环境的设置,却采用中国绘画雕刻的传统手法,颇富宋代的雕刻艺术风格。
而在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展厅的各种宗教石雕中,我们可以看到一尊极其罕见的印度教崇奉的三大主神之一毗湿奴像,直立于一半月形的莲座上,头戴高帽,形成高高的尖顶,双目下视,鼻梁高耸,双耳垂肩,四只手各持法器,其中一手作无畏状,上身袒裸,下身所着恰似我们今天常见的紧身裤。我们还可以看到两方刻有趺坐的头戴乌纱帽、长耳垂肩、手臂和手腕戴有手镯的天使的尖拱形石碑,多方雕刻飞天、十字架的景教石碑……而一些体现印度教神话故事的石雕中,出现了许多我国人民喜爱的双凤朝牡丹、狮子戏球、海棠花、菊花等传统图案花纹,中国文化、泉州元素的融入显而易见。
到灵山圣墓去,千年的小径,曾留下郑和第五次下西洋时专程前来行香拜谒的脚印。现在,我的脚印就叠印着郑和的脚印了。在这里,我看到了墓陵中二位阿拉伯贤人并排的石棺。阳光从松柏、夹竹桃的枝叶间筛漏下来,粼粼光斑洒在石棺上,谱写着深邃而优美的乐章。
建于宋绍兴年间的摩尼教遗址草庵,庵后摩崖雕有圆形佛龛,庵内依山石壁浮雕一尊摩尼光佛。它头上披发,面相圆润丰满,双耳垂肩,眉弯隆起,颚下两条长髯,背后毫光四射,结跏趺坐于莲花座上。这尊摩尼光佛呈现出岩石固有的多种颜色,十分神奇。草庵有这样一尊雕塑,见证着摩尼教曾经的兴旺。难怪1991年2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海上丝绸之路”考察团惊呼,摩尼教草庵是那次考察活动的“最大发现”。
“海上丝绸之路”带来泉州海上交通、商贸的繁荣发展,也带来了泉州宗教文化的异彩纷呈。佛教、伊斯兰教、道教、基督教、天主教、印度教、犹太教、摩尼教等多种宗教在泉州“和平共处”,随处可见的宗教石雕证明它们是“海上丝绸之路”重要的文化遗存,证明泉州是个地地道道的宗教博物馆,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定的、名副其实的全球第一个“世界多元文化展示中心”。
值得一提的是,泉州这些诞生于海上交通最鼎盛时期的宗教石雕,作者多是“无名氏”。雕刻清源山下那尊老君石像的“好事者”其实是一个民间雕刻艺术家,可他没有留下姓名,只好冠以一个“好事者”的“雅号”。南天禅寺那些在山腰岩壁上雕刻石佛的工匠是何方人士?南天禅寺住持回答我:“不知道。那时的工匠,完工后拿了以刻下多少石粉计算的工钱,就又到别处去了。”其实,这些石雕艺术家大多是泉州——特别是石雕之乡惠安的能工巧匠,但在“市井十洲人”的泉州,这些宗教石雕的作者肯定也有来自世界各国的友人,有擅长石雕的印度佛教徒、阿拉伯的伊斯兰教徒……我能感觉到这些雕刻精品闪耀着他们的目光,蕴藏着他们的血脉。今天,当我们把目光投向这些精美的石雕时,我相信,他们的目光也正望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