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团旅游,总是不免走马观花。游览完苏州美景,坐上了大巴,向下一个旅游城市杭州出发。时值晌午,我有一点疲劳,昏昏欲睡,朦胧中耳边传来导游小姐的声音:“旅客们请注意,前面马上就到萧山了!”
导游小姐话音刚落,便有人读起唐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很快,好多游客也加入了背诵,我隔壁两个看模样是外国青年竟也跟着用生硬的汉语诵读起来。一时间,几乎一车的游客都集体大声背诵这首唐诗……还没想明白这一车唐诗声缘何响起,导游小姐已经用清亮的江南口音解释:是的,这里是萧山,唐朝出了个大官大诗人贺知章。这首诗是他老年退休返乡时写的……游客纷纷显得颇有兴味,导游小姐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解读这首诗,我也听得津津有味。这首诗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有一点文化的人都会背。我从小学就会背,我的孩子也都能背,我的两个孙女未上幼儿园就被我们教会背诵了。
车窗外这片风景,并没什么特别的,甚至还盖起了千篇一律的现代化建筑,但因为是贺知章的家乡,我的心里有了特别的感受,睁大眼睛赶紧多望一下,并萌生了下车去寻找古老诗人的足迹,领略一群稚童围着一个老人“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念头。可是车不停,只是司机出于职业习惯,有意放慢车速让游客们多看一下这首古诗的故乡,几分钟之后,便又加速向杭州驶去。
贺知章被人千古不忘,不仅是因为他诗写得好,更因为他的人格魅力。后人都知道“金龟换酒”的故事:唐天宝元年有一天,青年诗人李白来到长安,身为朝廷秘书监的贺知章闻知这一消息,不顾自己年纪大地位高,亲自去旅店拜访李白,谈论写诗雅事。当他读完李白新作《蜀道难》时,异常激动,对李白说:“看来你就是天上下凡的诗仙呀!”时已黄昏,贺知章叫来店老板设美酒佳馔,宴请李白。结账时,才发觉出门匆忙没有带钱,想了想,便把腰间佩带的金饰龟袋解下来作为酒钱。李白阻拦说:“使不得,这是皇家按品级给你的饰品,怎么好拿来换酒呢!”贺知章爽朗大笑:“这算得什么?你的《将进酒》中不是有这么两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吗?”两人喝得微醉才告别。自此后,这一老一小两个诗人成为忘年交,贺老人做了李白的伯乐,向皇帝推荐李白为翰林学士。这个故事成为文坛佳话,让人看到了贺知章的人品官品文品。也正是这样的一个贺知章,才使得他的诗更加让人喜欢,才使得他的故乡,一个原本没啥名气的萧山,让人记住。
我想,古人如是,今人也一样,一个写出好作品的作家,心地谦卑,不傲人不显摆,才能赢得读者喜欢和敬佩,他的作品连同他的人生都会连在一起让读者记住。比如,当你到浙江绍兴的时候,你就会想起鲁迅和他的《阿Q正传》,他的“横眉冷对千夫指”“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正气豪言,去瞻仰他的旧居百草堂;当你到上海的时候,你就会想起这个城市里的巴金,想起这位被人誉为“大智大悟淡泊宁静、写作一生的 世纪老人 ”;当你南来广州的时候,你就会想起秦牧和他的《艺海拾贝》,他的厚道和蔼的形象以及他扶掖新人后秀的伯乐精神……
路过萧山,听游客朗诵贺知章,一车琅琅的诗声,让我沉浸在一片感动中,感受着经典作品的无穷生命和不朽魅力。我觉得,这是旅行的意义,也是文学于人世的意义。前段时间病逝的著名作家陈忠实,是个地道的关东汉子,生前不居繁华城市而回归乡下闭门写作,一个人静静地在老屋里“一支笔一沓稿纸一杯清茶一支烟”,只知耕耘不问收获,不为功名利禄而写作,最终写出了巨著《白鹿原》。陈忠实为人正直、诚实、谦和、热情,具有宽厚仁爱之心,早在文坛有口碑,这种人格禀赋大大地提升了他在读者心中的位置和在文学界的高度。出殡那天,社会各界千余名群众赶到西安为他送行,不少人还专门去参观他毕生写作的灞桥乡下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