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古树枝繁叶茂，苍劲挺拔。

　　在湛江，有村庄的地方必有古树，有古树的地方必有村庄。

　　柴埠就是一条深藏在古树里的小村庄。柴埠村村子不大，但树却很多。

　　村庄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槟榔、赤兰、酸墨、白银等随意而自然地生长在村庄的各个角落，或庭前屋后，或路边井旁，或院中巷尾。这些树，自种下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站在“原点”上，默默地守护着村子。这些树，自植下的第一天起，就一直用树干，用绿叶，用枝条给乡亲报告春天的消息。

　　村子很安静。我小心翼翼地走着，忽然传来狗叫声。惊恐之际，一幢老房子背后缓缓走出一位八旬老人。他中等个子，脸色红润，一边喝住狗，一边从容地看着我们。老人曾当过村长，村里人都称他为老村长，看其精气神，便知日子过得舒心。老村长没有问我们从何处来，只是热情地邀我们进房抽烟、喝茶。房子红砖灰瓦，屋前有水井，井水清澈见底。井边装着小水泵，井旁长着一棵百年古樟树和些许小草。古樟树遮隐着冉冉春光，弥漫着草木清香。老村长告诉我们，古樟树是祖辈种下来的。三百多年来，这棵古樟树蕴含着家风，记录着乡愁，是家里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员。

　　老村长是一个健谈的人，他说柴埠村古树多、寿星多、读书人多。老村长坐在古樟树下，左手按弦，右手运弓，拉起二胡，曲调悠扬。一阵风来，古樟树发出沙沙的声响。

　　“古树是村里的魂。”老村长眉宇间露出一丝喜色：“村民世世代代都不敢砍伐古树，这是祖先留下的遗训。”

　　至于祖先何时留下保护树木的遗训、为何留下此遗训，老村长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老人拉着二胡，眼睛半眯着，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我们随老人来到村子的南坡。一抵南坡，眼前一亮！小小的南坡竟“私藏”着一大片原始生态林。超过一百一十亩的原生态森林，犹如一把绿色巨伞耸立在天地间。据说，这片树林的树龄已经超过三百年。老村长告诉我们：三百多年来，树木一直在守护村子，村民也一直在守护树木。三百多年来，柴埠村从没发生过砍伐树木的事件。在柴埠村村民的心中，古树不仅拴着村子的魂，还拴着村子的未来。

　　村里还专门立规树约，禁止任何人砍伐古树。上世纪六十年代，有人想砍伐古树修建路桥，村里的老人全体出动，以死相拼，古树才得以完好保存至今。

　　“名园易得，古树难求”。前年，村子修路时，就有两棵三百多年的古树处在规划红线内，考虑到古树迁移很难成活，村里最后决定绕道，避开古树。

　　“有古树，村庄才有灵气。有古树，村子才有说不完的故事呀！”说起树，老村长满怀深情。

　　但究竟是先有村，还是先有树，老村长却无法说清。但老村长有一点却非常清楚：“老树、老人、老房子都是村中‘三宝’，全都要‘孝敬’！”

　　踏着春色，我们走进原始次生林。林子入口处有一镜池塘，池塘上建有风雨亭。风雨亭顶部，开一方天窗，引一米阳光，藏一棵赤兰。赤兰树正穿过天窗，骄傲地向上生长——

　　浓密的原始次生林里，银杏树苍劲挺拔，铁力树枝密叶茂，香樟树高大粗壮，榕树冠盖如云。头顶，疏漏的阳光在起伏的树林间跳跃。脚下，青藤青苔在诉说着岁月沧桑。

　　古树的脖子上全悬挂着“古树名木”的标牌，可一眼读懂每一棵古树的树名、别名、拉丁名、科属、树龄及保护级别。据说，村里已为这些古树建立了详细的档案资料，纳入计算机管理。老村长说，“他们就像村里人一样，有户口。”

　　走进密林深处，灌木丛生，横柯上蔽，荆棘藤蔓，浓荫匝地。不时有成群的鸟从林梢掠过，叫声悦耳，却不知它们飞向了何方。在森林的拐角处，有一棵白银古树苍劲挺拔，饱满而又坚实的躯干，给人一种强烈的沧桑之感。

　　老村长告诉我们，这白银古树曾遭到白蚁侵蚀。村民发现后，即到县里购回白蚁粉，喷药驱虫。喷洒白蚁粉时，村民又发现古树身上还长着一条近八厘米长的青褐色毛虫。于是，村民又请来农林专家为其动手术，开刀取虫。老村长还告诉我们，这棵白银古树曾遭受过数十次强台风袭击，但它在风中倒又在风中生，演绎了不死的传奇。

　　阳光从树叶中洒下来，形成明亮的光柱。不知为什么，我一站在白银古树下，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悸动，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抚摸那烙着岁月伤痕的树皮和树枝，试图能从中探寻出树的秘密。德国作家赫尔曼·黑塞说：“树木是神物。谁能同它们交谈，谁能倾听它们的语言，谁就能获悉真理。”我能听懂树的语言吗？ 我仔细端详这棵有镇村之宝之称的古树，其树高约六米，直径约二十四厘米，估计树龄在三百年以上。站在树底下，我轻轻地闭上双眼，慢慢地吸气、吐气……

　　老村长说，这几年，有很多树贩子进村买树，但都遭到村民拒绝。前年，一名树贩子相中这棵白银古树，开出三十万元的收购价，但没有一名村民同意。

　　“先生态，后生意。”老村长说：“生态底线就是生命底线。”

　　“三十万不卖一棵‘白银’”的故事也不胫而走。老村长告诉我们，村里有一位青壮劳力到深圳一家著名企业应聘，面试时说到自己是柴埠人时，总经理就果断录取了。原因竟是，总经理曾到过他们村，听过“三十万不卖一棵‘白银’”的故事，知道村里崇儒重义，尊师敬树——

　　“哈哈哈”，老村长爽朗的笑声在风中飘荡。

　　此刻，高耸的树叶随风飒飒作响。老村长说，树能让村子站起来！

　　《 人民日报 》（ 2016年08月27日 12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