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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吴画成:能饮一杯否
发布日期:2016-11-8  发布人:匿名  访问人数:903   收藏(0)

 霜降之后,“秋裤地图”开始流传,哪里是最低气温低于零下十摄氏度棉裤已经登场的,哪里是低于零下五摄氏度秋裤已经上身的,哪里是该预备秋裤的……经霜之后,不久,就是立冬,该过冬了。事实上,进入十一月,不少地方已经经过初雪。搓手哈气的时节,到来了。

  该怎么过冬呢?动物界有冬眠。人间当然也有俗语,叫“睡不醒的冬仨月”。寒冷的季节,最要紧的事就是节省能量、保持温暖了。睡眠是最经济的一种。不过,我能想到更温暖的场景,却是一首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的《问刘十九》,暖不暖?

  要是小雪天气,读起这样一首诗,浅白得让你全无理解的压力,深邃得又像余音追问无穷,如果这时候正好有个朋友上门来,会不会让你觉得世界都暖融融起来?

  有种说法,说白居易这首诗作于他在江州司马任上。这一时期,白居易有另一首《刘十九同宿 时淮寇初破》:“红旗破贼非吾事,黄纸除书无我名。唯共嵩阳刘处士,围棋赌酒到天明。”《问刘十九》这首诗里的刘十九,就是和白居易通宵对弈酌酒的嵩阳刘处士。

  任江州司马这一段时间,其实是白居易人生的低谷,“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琵琶行》,就是泪湿青衫的江州司马这时候所作。但这个时期,也是他闲适诗产出颇丰的时候。比如,在此期间,他还写过《招东邻》一诗:“小榼二升酒,新簟六尺床。能来夜话否,池畔欲秋凉。”应该是夏天天气还热的时候吧,白居易在池边铺好纳凉的竹席,备好酒,然后写封短笺问邻居朋友:“能来夜话否?”

  “能来夜话否?”“能饮一杯无?”《招东邻》这首诗,名气比《问刘十九》要小得多,但无疑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关键哪里是什么天冷天热,关键是有个可以短笺相邀、围棋赌酒的朋友啊。

  发一封微信,就能唤来老友。“能来夜话否”,还问能来不能来,“能饮一杯无”,就不问能来不能来,直接问这一杯喝不喝了。有这种人情之适意,实在是天热可以凉,天寒可以暖。

  还冷么?这一刻的白居易应该是不冷的吧。晚来天欲雪,很冷,可是有红泥小火炉,有把酒言欢的朋友,自然是不会冷了。而大雪夜里不但不怕冷,还任性地出行访友的人,也大有人在。我能想起来的,至少有王徽之——书圣王羲之的第五子。

  南朝刘义庆的《世说新语》里记载他雪夜访戴的轶事:“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世说新语》把这则故事放在“任诞”门类里,意为任性放纵。大雪之夜,特意乘着小船,从绍兴城里赶一宿路到嵊州去,到了门前却又不告而返,确实够任性、够放纵。不过也不能不承认,按王徽之这真情流露的劲儿,能顶着大雪赶夜路去拜访,也算得上是真朋友了吧——算得上有情自然暖。

  王徽之这任诞,其实颇有几分纯真天然的痴劲。说到“痴”,这个词,明末的张岱身上也用到过: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挐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这一篇,正是晚明小品名篇《湖心亭看雪》,出自张岱的名作《陶庵梦忆》。大雪三日后,雪停时正冷,独往湖心亭,天寒地冻去看雪,哪怕拥毳衣炉火,也难免被船工笑“痴”。不过想不到,湖心亭上居然早有两个金陵客铺毡热酒对饮看雪——又是几个不怕冷的。

  晚明的《湖心亭看雪》和王子猷雪夜访戴这则晋代故事,常被并举,实在不是什么意外的事。不过,王子猷和戴逵是旧相识,张岱与金陵客,就完全是陌生的天涯同路人了,也是船工眼里的一堆痴人。到湖心亭这里,就该说天涯不孤独、有痴情自然暖了。

  有炉火,有热酒,有朋友……那么,就可以等着看雪了。且发一条讯息:“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吴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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