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逢着儿时伙伴,讲起孩提时的“玩”,抚忆再三。当年小伙伴之间做游戏、捉迷藏、讲故事,是必不可少的,“唱”童谣的时候也多,至今还记得一些,如《打电话》:“喂喂喂,打电话,问你的幺妹嫁不嫁?嫁给我、我不要,嫁给别人我要告。”已忘了是怎么学会的,也不知道嫁的含义,但童声清亮,抑扬顿挫,韵味十足。
在我的老家,童谣并不是“唱”,是念,又近乎于唱。小孩子唱童谣,妈妈是最好的老师,其次是外婆。小孩子对长辈的依恋,大概也是从童谣开始的。我的外婆在我出世时已不在人世了,自然不能教我唱童谣。但别的孩子有外婆,我可以跟着学,或者别的孩子学会之后,听他们唱一遍,我也就会唱了。如:“老天爷,快下雨,保佑娃娃吃白米!”或者,有时回家,拉着爸爸妈妈的手,拉过来又推过去,做“拉锯”的游戏,“拉锯,还锯,外婆门前耍把戏;请孙孙,去看戏,没有好吃的,青菜萝卜也可以。”每每到这时,我就特别想念从未见过面的外婆。
童谣是童年的蓝天和白云。回忆真有意思,可以把那些美好的童真在心里重演一遍,暂时拉近距离。有一首北京的儿歌,是这样的:“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吵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嘛啊——点灯说话儿,吹灯作伴儿。”这同故乡的那首《打电话》似有异曲同工之妙,大概也不是小孩子自己的作品,是大人教的。
周作人称得上是中国对儿歌童谣进行学术研究的先驱,著有多篇儿歌研究理论文章。他批评明人吕得胜、吕坤对童谣的研究时说:“他们看不起儿童的歌谣,只因为‘固无害’而‘无谓’——没有用处,这实在是绊倒许多古今人的一个石头。”这段话颇能说明他对童谣的态度。他也曾批评大人看不起小孩子、认为儿童的言行幼稚可笑的观点。小孩子的创造力也是很惊人的。不可否认,有的童谣肯定是小孩子自己想出来的,或经成人润饰,但其“著作权”是不容一笔勾销的。
在中国的历史演进中,童谣还曾被赋予浓厚的神秘色彩,甚至与改朝换代扯上关系。大家最熟悉的可能是陈胜、吴广,传说在大泽乡起义前,曾乔装狐狸叫:“张楚兴,陈胜王。”要我说的话,此乃小说家言,意思不大。明代冯梦龙引述传说:“凡街市无根之语,谓之谣言。上天儆戒人君,命荧惑星化为小儿,造作谣言,使群儿习之,谓之童谣。小则寓一人之吉凶,大则系国家之兴败。荧惑火星,是以色红。”这样说来,这些所谓“童谣”,倒是真真的并非小孩子创作的,是“大人”甚至“上天”的假借,难怪那么阴冷,缺乏一种天趣,或曰真趣。那一种天趣、真趣,便是童趣,是“做”不出来的。
在清代,有人编过一本书叫做《天籁集》,所载都是出自儿童之口。许是取其诵声有如天籁,是世间最最质朴的语言。后人有诗跋之:“万木响刁调,扁舟一叶飘。两间自天籁,千古乃童谣……”中国的民间文学,多是以口授的形式流传的。童谣也属于民歌的一种,比如《过横塘》:“月光光,照河塘。骑竹马,过横塘。横塘水深不得过,娘子牵船来接郎。问郎长,问郎短,问郎此去何时返?”却像唐诗,像宋词,像元曲,更像一首好的白话诗。
成年的岁月里,童谣总是让人思考,却再也记不清楚,也念不出那样的“味道”。我的童谣,似乎还停留在故乡的草丛间,而故乡,是永远也忘不了的。
《 人民日报 》( 2016年05月30日 24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