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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散文
佛山的清晨
发布日期:2016-3-18  发布人:匿名  访问人数:860   收藏(0)

我一直起得比较早,或许是每天睡得早、醒得也早的缘故。而在日修夜短的夏天,似乎醒得更早,有时怀疑是一种病态,直到前不久回了一趟老家,一觉竟睡到早上五点,且一连几日均是如此,才明白睡眠与海拔大抵有些关系。行医的父亲在世时也曾说过,南方海拔低,氧气充足,在我们这里睡八个小时,到南方睡六个小时就足够了。那时窗外还是黝黯且岑寂的一片,但拉开窗帘向远处或下方望去,被橘黄色的街灯覆盖的楼群和街道正从夜色中隐显出本来的样子。

  街灯的那些光亮是覆盖不了楼群的,比树高不了多少如何“力”所能及?或是街灯,或是霓虹灯,或是远处的千灯湖的灯,甚至是湖水映射的波光,总之,佛山的清晨在一种光影和另一种光影的抵触与消融中缓缓而来,温和得像一位书生的眼睛。

  是一个有风的清晨。我在阳台上像苏醒的鱼似的四下张望时,风在我们侍弄的秾艳的花花草草间肆意且欢快地游弋,树枝撑着叶子窸窸窣窣毫无节制地乱响——此时出门,在街上走一走,到千灯湖边走一走,瞬间成了我一件紧迫的事情。

  门前是南海大道,这是城市的一条主干道,但此刻没多少车,不会有持续的嘈杂。偶尔有一辆车驶来,不知它去往何处,在如此静谧的清晨,由远及近时,发动机和车轮的声音如繁密的风带着某种紧张、刻薄的气焰,但很快会消失于街道的尽头。送菜的“三马子”一点都不收敛,发动机牛蛙一般连声叫着招摇过市,企图在夜幕和橘黄色的灯光遁去的一点时光里尽快穿越城市的大街小巷,把从自家田地里采摘的蔬菜送往目的地。这是严谨的城市街道经过梳理之后留给它们的一些自由。人行道上,偶尔有人经过,甩着懒散的胳膊、踢着松懈的腿,一副晨练的架势。天空差不多快明朗起来,但白色的如从飞机上看到的那样凝重的云遮住了一点点天空,云好像又被风推推搡搡一点点地游移,情愿或者不情愿。它们下方的那些鸟却快乐得不得了,其实离云朵还差得老远,只是我因为仰望而产生的错觉,鸟们在我的左上方——我头一次看到鸟们快乐成那个样子,可以肯定,它们比现在的我快乐,甚至比以往幸福时的我快乐。我像孩子似地站在路上,周围一片空廓且寂寥,时有啁啾的鸟鸣打破平衡,一阵阵纯粹的风拂过我的脸庞。佛山新的一天还没有完全开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车水马龙和流光溢彩的繁荣与喧嚣正在酝酿之中。

  “它们到底有几只?”我伸出指头,但未及数完,小家伙们已飞得无影无踪;很快又出现了,第二遍仍未数完……最终,我想我是没有数错的,有十三只。对,你一定想得到,它们不会傻傻地站齐了让我数;你也一定想不到,那些顽皮的小东西竟会排着某种固定的队形在高楼的腰间一圈一圈地萦回……轨迹几乎是一致的,像在山谷中穿行的疾风。它们萦回的那个高度,楼的四周都是天空,没有能伤害它们的建筑、荆棘,它们可以再自由一些,再随意一些,可是偏不,它们始终以楼为中心,从我这个角度看几乎是保持着两米多顶多三米的距离,要知道,那楼不是圆筒子,是有棱有角的长方体。那可不容易做到——鸟们一定是刻意的,俏皮的它们想给这座城市的清晨增添一点风趣。要知道它们不是大雁,也不是燕子,只是一群普通的鸟,或就是麻雀,并不擅长这个。

  我喜欢鸟,特别喜欢有鸟的城市,也喜欢有鸟、有猫、有狗的乡村,也喜欢山,喜欢水,喜欢花花草草。我自北方启程,一路上寻觅更为理想的栖息之所。我一直想为女儿找一个到处都是青山绿水的城市,空气湿漉漉的城市,繁荣且便利的城市。我并非弃故乡而去,我的故乡也不止一个。我虽然对周作人先生所言“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不完全赞同,但长期生活过或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可以当作故乡,也不算是对某个故乡的背弃。人有出生的故乡,成长的故乡,工作的故乡,赋闲的故乡。有的人一生没有离开过出生的故乡,比如我的外婆。而我,自幼远离西北而至呼伦贝尔,少年时至齐鲁求学……它们都是我的故乡,如根一样盘桓在我的记忆里。而到佛山之后,快十年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血液与思想与这座城市越来越黏,这应该是我的最后一个故乡,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故乡。

  我喜欢佛山格外多的树,格外多的草,格外多的水,格外多的各种各样的鸟,各式各样的蝶。你根本不用仔细寻觅、聆听,到处都是它们啁啾婉转的叫声和翩跹欢快的影子。在某些天,只要不开空调,窗开着,阳台的门开着,你便会在它们清脆的叫声中入眠,也在它们清脆的叫声中醒来。我特别想知道那一棵棵树间到底藏了多少只鸟,可就像鸟们没法知道一栋栋楼里到底住着多少人,我们和它们在亲密无间的同时又要保留一点隐私;它们有时会落到我们的阳台上,有时会在我们阳台上方的雨水管道的缝隙中栖息,不久,你可能就听到两三只雏鸟低微、娇柔、藏着一丝畏葸的叫声,千万不要理会它们,保持那一点点的距离,是对它们的呵护,也是我们对朋友应有的风度。

  佛山的这一个清晨,由于风的缘故,人们所感受到的气温与南方夏季的燠热一点也不沾边。我步履轻松地行走,蚂蚱似的左顾右盼,一路欣赏风景。路人仍不多,多是老者,穿得朴素、简单,拎着羽毛球拍,提着收音机去晨练。我则赤手空拳,出门时原想顺一本书,一会到了千灯湖畔,自由自在、旁若无人地读上几篇古文,又怕错失风景,或扰了别人的雅兴,索性作罢。

  南海大道上的那座过街天桥是一点都不逼仄的,宽阔得能并行七八个人,且台阶极为平缓,像是人生某个阶段的一种刻意的铺垫。随着缓缓的台阶拾级而上时,我遽然闻到从四面溢出的质朴且低调的花香——是的,远远的,你能看到这是一座被鲜花簇拥的桥,一道横亘于街市的风景。及至桥上,你的视野是开阔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座城市的局部,或是她的微缩,有格子、窗子,有方块、线条,有圆、弧,有动、静,有慵懒,亦有紧迫,多砥砺,亦不乏自信与得意。

  此时花香更趋芬芳馥郁,我使劲地闻,真是没有沾染丝毫的市侩与物质的香,是晨的香,风的香,被鸟的脆鸣吵醒的香。

前面是一条巷子。

  我想起柯灵说,“巷,是城市建筑艺术中一篇飘逸恬静的散文,是一幅古雅冲淡的图画。”我走过佛山的许多巷,有的是散文,却不是飘逸恬静的,是充满沧桑的历史随笔;有的是简陋的,屋檐上长满青苔;有的则时尚且华丽,充满着现代艺术的气息。而眼前的巷,不古老,可能历经一些沧桑,又透着从容与淡定,在这样的清晨,它似乎还沉湎于梦中没有醒来。

  我正站在海四路和南五路的交叉口,我有两种选择,或者进南五路,一条一目了然的小巷,尽头左拐有一个叫西约的市场,会是人声鼎沸的喧嚣与忙碌。或沿着海四路继续行走。海四路不是主干道,也不是小巷子,一年四季又悠闲与惬意——我这样的外地人都知道进了海四路十之有九是要去千灯湖的。人们或者像我一样,从北方逶迤而来,或者裹一身风尘在这座城市打拼,但闲暇之时一定会来千灯湖。我很羡慕住在这附近的人。一眼探进它的深处,便知道那一树树繁密的叶子如何遮住了夏日汹涌的阳光。那些房子里的人每天清晨打开窗子,先看到的是一树树叶子,甚至能触摸到顽皮的不甘寂寞的枝桠。如果那是一棵荔枝树呢,一株芒果树呢?他们那一户户阳台也蔓延出许多植物,那蓬松的交错的枝桠结着细碎的黄色的小花,有的竟伸到半空,再探头探脑地拐到楼下阳台的空间。相安无事。没有人会残忍地拒绝风景,哪怕是别人的风景。再说,风景还分你我么。

  我在浓荫蔽日的树下徜徉,跳起时伸开手刚好够到树叶,如果夜里下过雨,便是雨珠纷纷扬扬洒落的情景,就算淋上一头一身,人们也喜欢。我微笑着从赤着脚打羽毛球的人身边经过,他们玩得很投入,没有注意我。园林工人正在清扫枯枝败叶,那是季节留下的痕迹,是对岁月的一种纪念。我踩着鹅卵石铺的路,路边有一个碧绿的池子,里面盛开着嫩嫩的荷。周围是城市独有的森林,长了十年二十年的树执拗且孤傲地盘踞在此,脚下是云朵一样松软的绿茵茵的草——如果我能像鸟一样飞上高空,可能会感到迷茫,是如此多的绿簇拥着千灯湖,还是千灯湖点缀着生机勃勃的绿,或者她们相辅相成,浑然天成?

  我也算是走南闯北吧,看过一些湖,有天然的,人工的,成分复杂的。看湖与看海的心境完全不同,你宁静,湖则宁静;你思绪飞扬,湖则灵动与精致;当“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时,你的思想或许也会像水汽一样弥漫。

  千灯湖的确是一片宁静的水域,我来过很多次,今天一个人来,隐隐觉得不安——美好的风景要与爱的人一同欣赏才好。千灯湖是人工湖,在城市的熏陶之下,尤其在晚上会呈现美轮美奂的风景。好的是,无论你什么时候来,都不会有摩肩接踵的拥挤与人声鼎沸的喧嚣,断然不会有“下饺子”一般恶俗的比喻。它的水域悠长且宽广,依地势而建,曲径通幽,顺势而为,凝聚、分流、化解、融合,似历史中浓墨重彩的烟云。

  此时,它一定是温煦的,水面,漾着深深浅浅的绿,没有丝毫的生涩与萧索。水阻遏不住地流动,一圈圈的涟漪精巧且灵动。却听不到丝毫的水声,仿佛嘈嘈切切的私语尽释于苍穹。黑白相间的灵巧的燕子在水面上任意飞翔,似要打破这宁静与安逸。

  水中的鱼,在影影绰绰地游弋。

  我确信,千灯湖是永远不会浮躁的,鱼儿也不会浮躁,我也不会浮躁,来到这里的人都不会浮躁。

  浮躁如夜一样遁去了。

  阳光从云层中钻出来,照亮了云,打到湖面上,水中顿时茕茕孑立一把闪光的剑。它劈开萦纡的历史烟云,让千灯湖水更温煦地融合,在微澜不惊中起伏。

  这景,湖畔吹笛子的人看见了,踩滑轮的年轻人看见了,周围矗立的楼群看见了。整个城市都看见了。

  我相信很久以后,我还会有这样的记忆——一个清晨,一些景致,一些事物……仿佛被什么紧巴巴地拧在一起,拧出一种独特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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