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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文案例
清白聋爷
发布日期:2016-2-13  发布人:匿名  访问人数:870   收藏(0)

聋爷真聋。

早年间赶大车,村人路上碰见了,和他打招呼:“出车呢?”聋爷答:“不是,我出车哩。”村人无奈,只好把嗓门儿提高,又问:“今天哪里的集日?”聋爷答:“看样子今儿的雨是溜了。”后来,知道他聋,村人也就懒得跟他搭腔了。

聋爷已不赶大车好多年。那年回老家,我走在老街上,老远就看到聋爷独自蹲在铁匠铺的墙根儿下,就着斜斜的冬阳抽烟锅儿。远了看,就像一尊石雕,跟老街一样的颜色。近了看,聋爷端着烟锅的手一点不抖,就像老农端着庄稼人的日子,稳稳当当。尺把长烟杆的另一端,挨着嘴边,不时“吧嗒”一下,一股白色,是吃进去的,又冒出来。因此,石雕又像一尊被人供奉的神祇。

凑到跟前,我问候一声:“老哥哥……”没等我下面的话吐出来,他就认出我来,立马道:“哎呀,是守威啊,眼下我不光耳聋,眼神儿也不中用啦。看着眼熟哩,到近前我才认出来。”我说:“老哥哥,你这身子骨儿还硬朗着哩。”聋爷从来不顺着别人的话往下说,又老调重弹:“你去京城读书,将来要做大官哩,守威你一定要做个清白官。”我贴到他耳边说,不,应该是喊出来的:“你那都是老皇历啦,我读完书已经好多年了,没走你说的那条路。”“你说个啥?”我这话不光啰嗦,还有点文绉绉,跟聋爷说话最好只用几个字,于是我又喊:“没做官!”聋爷不屑:“你这娃,老哥哥又不求你办事,你怕啥?读了那么多年书,还是在京城读的,怎么会没做官?”索性,我也蹲下来,陪聋爷晒会儿太阳,磨磨时间。原来,跟太阳对磨,时间就停了,日子像换了个日子,世界也像换了个世界。

聋爷的话可真是老皇历了。聋爷虽比我多看了五十余季草绿草黄,跟我爷爷般岁数,可我们是本家,一笔写不出两个“赵”,按辈分,我俩平辈儿。家谱里的世系,把我们这些人都串在一起,“自从洪武,世法守长……”可见,我们从洪武年间世世代代住在这里。我跟聋爷都是“守”字辈儿,我的名字没用辈儿,聋爷却给我加上了这个“守”字,村里也只有聋爷这么叫我。“守威,你的名字好着哩,将来做了大官,守得住威风,不作威作福,一定是个清白官。你守威,我守义(聋爷叫赵守义)。以后无论走到哪里做官,别人都知道我是你的老哥哥哩。”

按陈毅的话讲,淮海战役的胜利就是聋爷这样的人用小推车推出来的。聋爷也为淮海战役取得胜利牺牲了一个半耳朵的听力,那是跟随部队送粮后,仗着年轻力壮,上战场抢送伤员时被炮弹震聋的。为此,聋爷立了功,新中国成立后当了几年大队书记。耳背,开会听不见,还不识字,聋爷自己提出不干了。生产队照顾他,给他安排个好活儿,赶大车。干了几年大队书记,聋爷像变了个人,在政治挂帅的年代,他极敏感、极热心,虽从书记的位子上退了下来,但仍以极大的热情关心队里的大事。包产到户后,外姓人当上了支书,聋爷很失落,但仍以极大热情监督村委会的活动。一次开村民大会,上面催着缴提留,村支书急了,在会上喊:“谁穷谁活该,就是去偷,去抢,也要把提留缴上来。”都说聋爷聋,可这话他却听了个真切,不干了,冲上去,用烟袋锅子敲着支书的桌子,质问:“怎么个偷法?怎么个抢法?你教教大伙儿!”其实,每次开会,聋爷都到大喇叭跟前坐,台上讲的每句话,他都听着哩。在聋爷的一再逼问下,村支书只好道歉。

墙根儿下,我听着聋爷继续讲老皇历。按他的理论,村子的地形很奇特,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全都反着摆。地势东南高西北低,特别是紫气而来的东南方被甲子山、横山等大小几十座山峰遮挡,三面环山。北面则是冲积湖地,浔河自东往西入莒,一路蜿蜒,汇入沭河,南下淮河入海。整个地势,乾坤颠倒,河水倒流,有悖风水常理,或出乱臣蠹吏。我劝他:“您那一套都是老封建,迷信得很哩!”聋爷笑笑:“不怕,你做官肯定是个清白官。”咂了一口烟,像想起了什么,又问:“真没做官?”“没做官!”“那也好,做个清白人,像你老哥哥一样,好着哩。”我眼里含着赞同,笑了。聋爷一辈子守着“清白”,这俩字已经融入了他的血液。

抽着烟锅儿的聋爷,蹲在老街的墙根儿下,浑浊的眼睛望着甲子山的方向,山外有他年轻时的日子。甲子山下的这片莒国故土,承载了厚重的莒文化。在这片土地上,听聋爷回忆往事,就像看一场老黑白电影,色彩单调了些,内容却够丰富,也够味儿。

我没如聋爷所愿去做官,但会像他那样,一辈子做个清白人。

《 人民日报 》( 2016年01月11日 24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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