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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老家的小东西
发布日期:2016-1-11  发布人:匿名  访问人数:976   收藏(0)

没有雄伟的高山,她只有小山丘。没有汹涌的大河,她只有小溪流。没有摩天的高楼,她只有小石屋。放在小石屋里的东西也都小小的,小小的,个子高的人走进小石屋还要低低头呢。

  老家,她本身就是一个小小的、瘦瘦的、一天到晚不声不响的老婆婆。但她慈祥、善良、诚恳,我无论走到哪里都深深地怀念着她,怀念她一小块一小块的田地,怀念她丝丝缕缕的炊烟,怀念她怀里不知名的小野花……

  老家的所有东西的确都是小的,马不是高头大马,而是连孩童也能够骑的矮种马,牛也不是健硕斗牛,小鸟落在它的脊背上跳来跳去,一点儿也不用害怕,每个人也不是财大气粗的大人物,低眉顺眼的多,虚张声势的少。小小的村庄,在我们孩童眼里,只不过是一堆微型玩具,那些活动的人、家禽、家畜和野地里的动物,也只不过是小人国里的小主人和小客人。

  我常常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有时候甚至感到小凳子都比我重许多,老许多。它可能是从一棵百年老松树里走出来的,或者是由一块受到惩罚的石头变化而来的。坐在小凳子上,我喜欢看窸窸窣窣的、相互触碰的杨树叶,喜欢将自己想象成一缕轻风,或者长翅膀的小鸟,譬如老家最常见的麻雀,照旧叽叽喳喳,从地面翻飞到树上,也只是为了玩,为了吃到竹竿够不着的小红果。我的童年就是坐在小凳子上的童年,姿态一直放到最低。

  我从小凳子上站起来走开,另一个人也不管它是谁家的,只管坐下来歇歇脚。他要回家了,竟顺手把小凳子带到家里,往角落里随手一放,我也不急,因为我也做过这种事,老家的每一个人都做过这种事。有时候,不知谁家的小凳子忘在石屋外边,雪一下,它就只剩下一个没有棱角、几乎认不出的雏形。寂寞的小麻雀飞过来用脚趾头轻轻地踩踩它,自然感觉不到它是谁,连整座村子都在风雪中渐渐模糊起来,谁还会记得一个遗落很久的小凳子呢?忘了就忘了吧,埋了就埋了吧。天一晴,雪一化,小凳子又露出来,好像刚从黄鼬洞里做客回来。最终,我们都能找到自己的小凳子,也都有自己的小凳子坐。

  如果小凳子愿意,它就是老家所有东西的代表。代表我们吃饭用的小方桌,代表挤挤挨挨睡下三个孩子的小木床,代表短得握不住还要努力去握的铅笔头,代表我们的陪嫁箱、土灶台、矮粮仓、桑叉、锄头和斗笠,代表从云层里漏下的毛毛细雨,代表屋檐下滴落的清亮水滴,代表口袋里捂不热的钱币,代表谁也不会记一辈子的家长里短,代表我们在生活里青草一般的愿望和梦想,代表我们低矮到尘埃里的身影,还有那些零碎到无法记录的故事……

  童话里有公主、王子和小矮人,而我是一个带着自己的小凳子,走到哪里是哪里的小矮人。我的老家不是城堡,不是森林,她就是一个小小的、瘦瘦的、一天到晚不声不响的老婆婆啊。但是我就是爱她,怀念她,宁可不爱大城市也要爱她,宁可离开公主也要回到她的怀抱里。虽然老家的小孩子也在出生,我却觉得她比过去老了许多,没有以往那么能干了,她越来越想我,越来越盼望着我回去陪伴她。

  我坐上车,离开城市的诱惑;我坐上船,离开水的羁绊;即使坐上飞机,我也在寻找从老家飘上来的云朵——她的怀抱里已经没有太多的小东西了,空出来的地方正好可以用来相互拥抱。像我这样的小东西,她也是不忍心丢落到他乡的。

  回到老家,看到小凳子还同过去一样在默默地等待着我,我就像被解除了魔法的小矮人又见到了其他小矮人,而且想起:像我这样的小矮人,原来也是有兄弟、有妈妈的啊。(孙君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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