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的十一月也称畅月。
天入畅月,树叶几乎掉光,整个北方完全露出它赤裸的面目。无论城乡再也见不到光着膀子耍飚的人,人们都穿得规规矩矩、严严实实,更贴切地说是用棉衣将自己包裹起来,迎接渐行渐冷的冬天。节令更替,转眼从小雪来到大雪。十一月正是由初冬转隆冬、由凉变寒的时节,南风被北风压得抬不起头来,秋的残部再也抵挡不住冬之大军凛冽而至的步伐。是呀,赤裸的大地已被呼啸的寒风驯服,风化作冬的牙齿和舌头,肆意舔舐咀嚼着所有弱小卑微的生命,天地间充塞着恐怖的肃杀氛围,在惴惴不安中安静下来。在这样天寒地冻的时节里,朔风如利刃,剐割枝上瑟瑟的枯叶,刺向路上的寥寥行人。
风是畅月的标志,也是寒冷的使者。朔风是肆意的,时时刻刻施展着淫威,它疾速地打着漩涡、吹着口哨把落叶尘埃赶得很高很远。天地间剩水残山无可奈何,憔悴得见不到一点儿绿意。是啊,一场大风就可把气温从零上拉到零下。风昼夜不停地刮着,像一个得志的小人,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收起了虚伪的笑,亮出肃杀的刀、所到之处毫不留情地腰斩了温暖的狂想。肆意过后风儿也会打个盹儿,哼哼着睡上三天两早上。养足精神,爬到枯瘦的枝头,又吹响口哨,又是一场呼呼作响的浩劫。朔风安宁的日子里,冷意在持续着,延伸着——直到第一场风雪的到来。尽管第一场雪因为大地残留的暖意很快融化,但在下雪的当儿,你会感觉到从春到秋甚至到冬,一年所积淀下来的污垢被掩盖住了,进而被消灭于无形。雪于寂静寒冷的夜里作无声的翩跹,会让人心情放松,不啻听惯了鬼哭狼嚎后的燕语莺声。如果此时你在雪地里行走,雪花被风带到脸上,带着丝丝凉意,会感到大自然的博大和生命的美好。这是一年中万物休养调息的日子,也是辛苦一年的人们清静和从容的时光。
沿着风的方向溯源,十月里山上那些还青枝绿叶的松树,转眼间就变得灰头土脸,大病一场似的没了一点活力。至于杨树、槐树、梧桐,它们的叶子早早地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在冷风里接受着北风的鞭挞,像宁死不屈的英雄,任凭凌辱不失钢丝般的弹性,用不灭的希望积蓄着下一个春天绽放的能量。受不住朔风的洗涤,注定过不去这个冬天,有的只是对春天的奢望!有些树的残叶还在,但完全变成了米黄或古铜色,与夏天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云泥。与树木相映相衬的是那周边已结了冰的河水,北面被风撕破了一角,呼呼的寒风撞击着冰层,掀起涟漪,好似在冰层断裂中寻找施虐者的变态的快感。
朔风在天地间肆虐,虽然激荡,虽然猛烈,但人们脚步匆匆,回到温暖的小窝,更感觉到家的温馨。冬天是一个让人安静的季节,窗外越是风声呼啸如刀,心中反而更容易平静似水。当内心安静下来的时候,人们自然就有了怀旧的念头,多少年前的旧事就会放电影似的徘徊于目前心间。在刚刚进入畅月的时候,我到了四十年前就读的初中母校。在邻村的村头转了几圈也没找到学校的影子,只有呼呼的北风在诉说着往昔的变迁。仔细寻找,就在沿街一排房子的墙边发现了那刻有凸文对联的方形石柱,前面的文字被叠压在了下面,唯有“风云”两字露在外面,在风雨中诉说斑驳的记忆和年轮的无情远逝,一阵酸楚禁不住涌上心头。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婆婆从远处走来,我急不可耐地询问她学校的事儿,老人用那仅剩一颗牙的嘴巴喃喃道:“二十几年前学校就被卖了,学生都到南山上学了。”她的身影远去,头巾在寒风中飘荡,如同我那颗碎了的心。在朔风唤醒的记忆里我在游荡,在乡间的路上,聆听追思那些青涩的过往。
就在这寒风凛冽的畅月里,我还去了一趟北方的一座古城。在这座古城的北郊,彻骨的寒风如同利箭袭来,耳边朔风就像在吹奏一支支口哨,如果站在风口或一座楼的中间,整个楼面产生的强风能把你带出很远。到了晚上寒风更是猖獗,吹得人们迎风难以站立,顺风不自觉小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弯腰保持鞠躬的姿态才能保全自己。夜里醒来,风会更大,呼啸变成了咆哮,感觉风就要将楼抓起来摔碎。当听到这呼呼作响的风声,你就会体味到自己多像汪洋中的一条船呀,是那样的无奈无助。在这呼呼作响的寒风里,让人想起那零下几十度的蒙古草原,想起那跌宕起伏的山峦和严寒。不知那些地方的人是如何度过严冬的。在寒冷的冬季,他们比我们更能体味环境的狰狞和生命的坚强吧,或者说更懂得忍受和承受,更懂得随遇而安吧?是凛冽的寒风铸就了一个民族顽强的性格,是寒风锻造了一个民族金戈铁马、勇往直前、所向披靡的一个个传奇。
站在刺骨的寒风里,使人忧患也使人坚强,让人垂头丧气也让人豪情满腔。在畅月的日子里,赶上了国家的第一个公祭日,这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唤醒国民忧患意识的重大举措呀。哀乐低回,朔风阵阵,把我们的思绪带得很远很远,把一个民族的心结牢牢地定格在那挥之不去的痛上,把一个民族的希望冉冉地升起在那红彤彤的梦里。(李炳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