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神木有缘。作为一个小说作者,别人介绍我时,几乎都会提到神木,把我的名字和神木联系到了一起。这是因为,我曾写过一部中篇小说,题目叫《神木》。这部小说2000年在《十月》发表后,被广泛转载,收入多种选本,获得过《十月》文学奖和第二届老舍文学奖,并翻译成了英、法、日、意大利、西班牙等语种,在国外出版。此外,《神木》还被拍成了电影《盲井》。《盲井》在获得了第五十三届柏林电影艺术节最佳艺术贡献银熊奖之后,又在世界范围得了二十多项大奖。电影等于为《神木》插上了翅膀,带领《神木》飞向了远方。
有不少读者和记者问我,为什么给小说起名《神木》?与陕西的神木县是不是有关系?我的回答是:既有关系,也没有关系。说有关系,是我在煤炭报当记者时,曾到神木采访过,神木这两个字,好像触动了我心中的敏感点,让我难以忘怀。当时我就想,日后或许会以神木为题目写一篇小说。说没关系,是说我所写的故事不是发生在神木,是发生在别的地方的煤矿。之所以借用神木作为小说的题目,我听说有的地方的古人不知煤为何物,见煤能燃烧,就把煤说成神的木头。我去台湾的阿里山,见当地人把树龄超过三千年以上的古树尊为神灵,标为神木。人们一来到参天的神木面前,即肃然起敬,顶礼膜拜,并感到了人生的短暂,和自己的渺小。我看重的是神木的神字,天地有灵,万物有灵,我想通过小说赋予物质生活以无所不在的神性。小说总是从实到虚,实现实与虚的完美结合。而神木二字,树木为实,神灵为虚,仅两个字,便形神兼备,实和虚都有了。有这样现成的美好字眼,何不为我所用呢!
我第一次到神木是1986年的秋天,主要采访对象是煤田地质勘探队员。当时,神木的煤炭矿藏还没有大规模开发,尚处在勘探阶段。在我的印象里,神木到处都是茫茫的荒原,还有从附近的毛乌素沙漠弥漫过去的迷人眼的风沙。荒原上立着一些简易的井架,钻探队员劳动的身影在风沙中显得有些朦胧。应当承认,我那次对神木的了解并不全面,也不深入。拿勘探作比,我看到的只是一些裸露的、浅层次的煤炭,并没有看到蕴藏在神木地层深处的大海般浩瀚的煤田。但一个人到哪个地方去过,对那个地方的关注度就会高一些。我毕竟到神木采访过,又拿神木作了自己小说的题目,后来一听人说到神木,或在媒体上看到有关神木的报道,我都格外留意。我陆续知道了,形成于侏罗纪时期的神木煤田,终于迎来了它的黄金时代,开始了揭示似的大规模开发。我国现代化程度最高的矿井和煤炭产量最高的矿井,都建在神木,神木成为全国第一产煤大县。煤炭工业的快速发展,大大提升了整个神木县的经济发展水平,使神木县一跃成为全国县域经济综合竞争力百强县之一,在中国十大最关爱民生县评比中亦占有一席。
2015年11月上旬,秋霖脉脉之中,我第三次踏上神木的土地。如果说前两次神木之行仅与煤炭相关的话,这次专程到神木,主要想了解神木的历史与文化。在神木的两天里,我们马不停蹄,先后看了石峁遗址、高家堡古镇、万佛洞石窟、杨家城、天台山和神木博物馆等历史遗存和文化景点,使我终于弄清了神木县名的来历。相传在唐代的古麟州城外,有三棵大松树,每棵松树须两三人手拉手才抱得住。这三棵松树被老百姓尊为神木,敬为神明,神木县由此得名。让我深感惊异的是,神木不仅有丰富的矿藏资源,还有着厚重的文化底蕴。被国务院确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石峁遗址,堪称神木厚重文化的代表。
据介绍,石峁这座城池的遗址,是我国目前发现的规模最大的史前遗址,也是新石器晚期到夏早期我国北方地区的一处中心城址。在距今四千至三千八百年左右,这座城市人口集中,物质丰富,市场繁荣,文化先进,处于鼎盛时期。不难想象,当时的人们对这座城市是何其向往。
怀着敬畏之心,在细雨纷纷的深秋,我们踏上了由中华民族的先驱们留下的石峁古城遗址。古城由石块砌成,有高高的城墙和门楼,还有内外瓮城。城墙向外突出的部分,被称为马面。登上马面,可以更好地观察敌人,有效地抵御敌人的入侵。城墙的石缝里露出的木头,被说成是纴木。长长的纴木所起的作用如同现在的钢筋,有纴木的连结和拉扯,城墙会变得更加牢固。我看见了,由于岁月的剥蚀,有一根纴木已经萎缩,使墙缝几乎变成了一个空洞。但纴木并没有完全腐朽,还顽强地存在着。像纴木这样的木头,是不是也可以被称为神木呢!
听同行的一位多才的作家朋友讲,在石峁遗址所发掘出的文物中,最宝贵最让人惊叹的是古玉,甚至说石峁是中国玉文化重要的发祥地。玉当然好,我国的玉文化源远流长,对玉的喜爱早已融入中国人的血液中,谁不谈玉眼亮呢!据说散失在民间的出自石峁的玉器相当多,有的给小孩子当了玩意儿,有的老汉把玉器拴在烟袋上做了饰坠儿。又据说有人在参观石峁遗址时,看见坍颓千年的城墙石头缝里有一个光点,凑近一瞅,那里竟嵌着一件玉器。我看遗址看得也很仔细,希望自己也能发现一件玉器。然而我没有那么幸运,走遍雨中湿漉漉的石峁遗址,我连一块玉器都没能看到。
来到神木县博物馆,我才从展柜中欣赏到了一件件从石峁出土的玉器,我在别的博物馆也看过不少玉器,但石峁玉器给了我新的启示。石峁玉器不但有璇玑、人头雕像、璜等艺术品,还有一些实用性的玉刀、玉斧、玉钺、玉铲等。这与艺术的演变规律是一致的,都是从实到虚,从实用到无用,从生活到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