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个多山的国家，云南的山尤其多。滇北楚雄一带，固然群山连绵，但海拔并不甚高，山势远远看起来，大多平缓柔和。山脚下的农人上山捡柴打猪草，采各式蘑菇菌子，个把钟头就能满载而归。但是，就在武定县己衣乡一带，山势陡然一变，变得凌厉起来，仿佛有谁持着一柄利刃，把大地剖开，一道峡谷就这样在线条浑圆的群山和层层叠叠的梯田间横空出世，这就是近年来在驴友当中声名鹊起的己衣大裂谷。

大裂谷距离己衣乡政府驻地不过两三公里，距离楚雄市区或者省城昆明大概四个小时车程。拣个好天，从楚雄市区出发，开上半天车就能到达镇上。观看大裂谷，一定要早起，因为在去大裂谷的路上，可以沿着田埂，一路细细欣赏山间的梯田。千百年来，傣、彝、傈僳等民族在山间开垦出梯田，春季种烟苗，秋季种小麦，无数的村寨依梯田而建，无数的农户靠梯田为生。因为靠近金沙江，山间常常泛起晨雾，太阳未出时，梯田在雾中若隐若现，美不可言。待旭日高升，雾气迅速升腾而起，到了山顶与云层合为一处，梯田也就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从己衣乡到大裂谷，即使是一边拍照一边走，步行个把小时也就到了。当游客转过最后一个山坳，几秒钟前还满眼的梯田一下子消失了，一道山崖突如其来，占据了视野的大半。这时再定睛细看，会发现自己竟然也身处半山腰间，脚下的田间小路不知何时变成了崖上栈道。修成垛口形状的栈道外，就是深不可测的悬崖峭壁。最奇的是，两道峭壁之间，偏偏生出了一道马鞍形石崖，崖顶极窄，凸凹崎岖之极，下面就是深渊，稍不留神就会直坠谷底，尸骨无存。但行人毕竟可以沿此抵达对面。这道石崖浑然天成，故名天生桥。当地人说，从前这里常有行人、骡马坠桥的事情发生。如今，天生桥上也修了平整的栈道。当我站在栈道上，仍觉得山风浩荡猛烈，冲面而来，兀自心惊胆战。

天生桥连起的两道悬崖，走势呈扇形，在合拢变窄后，只剩下一道细缝。凝神细看，因为阳光难以透入，那缝隙里尽是乌黑一片。谷底传来汩汩水声，听得出溪水流速颇急，但就是看不到哪怕是一丝的水面微光。天生桥的这一面，视线被渐渐合拢的悬崖阻住，视野逼仄狭窄，但只要转身朝另一面看去，顿时豁然开朗。两道悬崖敞开门户，远处的梯田、村庄、江岸，由近及远，尽收眼底，如一幅宋人山水画般次第铺开，真是令人心旷神怡，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天生桥前后的景致就是如此悬殊！再向高处望去，只见一株圆顶树木昂然屹立在一道悬崖的最顶端，任凭劲风横吹，就是纹丝不动。这棵树，怎么看都觉得面熟，仔细一想才明白过来，刚才在路上看到过它。那时，它不过是梯田顶层耕地中普普通通的一棵树，但此时换了个角度，从谷中看去，它竟如此特立独行。

再看对面的悬崖。崖面呈褚红色，那一层层的岩石，仔细看起来，纹理竟然清晰得如同书页一般，仿佛一部凝聚了大地所有秘密的巨著。遥想亿万年来，不知有多少鸟兽虫豸、草木苔蕨，都把尸骸埋于其中，又凝成坚硬的化石，无声地凝望着面前的尘世沧桑。崖顶的耕地里，庄稼收获了一季又一季，农人生活了一辈又一辈，天地轮转，日月交替，而那些过往的生命，虽然沉默不语，却在时光中得以永恒。

目光顺着崖面一路再朝上望去，只见在斧劈刀砍般的悬崖顶上，竟然也有一排排梯田，梯田的最高处，则是几座屋舍。梯田里还有农人在劳作，距他们几步外就是万丈深壑。我禁不住远远地替他们捏了一把冷汗，摇头感叹：这面陡峭之极的悬崖哟，竟然是养育着祖祖辈辈山民的摇篮！

离开天生桥，在回去的路上，发现脚下原本平平整整的崖面上，竟然凌空长出了一株迎客松。再细看才发现，山路旁还有一条藏于草丛间的小道，小道斜着向下延伸，尽头就是那株松树。顺着小道走到松树下，往北方极目眺望。这里已经出了峡谷，视野比谷内更加开阔。与这里隔着金沙江相望的，是一面长达几十公里的山坡，这便是横断山脉绵亘至此的余脉。山坡雄浑苍翠，如一块顶天立地的巨型翡翠，上面高高低低撒着十几个灰黑色的斑点，那是十几个黑瓦灰墙的村庄。村庄和村庄之间，则由看起来细若游丝的灰白色山路相连。从树下回头再看大裂谷，栈道在崖壁上忽高忽低的轮廓一览无余，气势比在天生桥上所见更加恢弘，真如同一条苍龙横卧在山谷中。

其实，己衣的一方山水，无论是梯田还是峡谷，在旅游资源极为丰富的云贵高原上，大概并不算是惊人的奇景。然而，对于蛰居都市、看惯了钢筋水泥森林的我来说，却足以感叹留恋了。若再来到那道大裂谷，我愿做的，是给自己两三个小时的空闲，坐在栈道的一处僻静无风处，凝望着那道书页般的峭壁和峭壁上的农家屋舍，让谷底的水声流淌进耳中，更让自己的思绪，像大山间的云朵一样，自由自在地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