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素有“礼仪之邦”之名，周全的礼数和无所不至的客套，自然算得上是礼仪之邦的“土特产”。然而有一些客套话，是经不起细想的，比如失敬。

　　读明清小说，《水浒传》里，好汉们不打不相识，互道一声失敬，莽撞中带着憨实，也算不失可爱；然而到了《儒林外史》，读书人互道失敬，便咂摸出点酸味了；倘若是连声道“失敬，失敬”，于人物刻画上，就更加近于谄媚了。

　　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掩卷细想，失敬便是先前未敬，而且实际的情况，往往是“见而未敬”，这就让人比较尴尬了：你已见我，却不敬我，莫不是我看起来无甚可敬之处？然而一番介绍之后，又成了“失敬”，这就更让人尴尬了：不知来路则视我无甚可敬，知来路便敬我，如此到底是我本人可敬，还是我的“来路”可敬？敬与不敬之间，一个人本身的价值就被赤裸裸地摆在桌面上了。然而“伸手不打笑脸人”，小说里的书生们，也只能“失敬失敬”“过奖过奖”地客套一番，一团和气中带着微妙的疏离感，便生出讽刺的意味来。

　　诚然，动辄就要对人说“失敬”的人，多半难逃“势利”二字；然而被人“失敬”者，恐怕也是其名难副，因而若无视种种名号光环，便显得身无长物。《水浒传》讲鲁智深初见林冲，但见“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长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纪”，如此好汉气概，自然是不需“久仰”“失敬”，径直拉去结拜即可；又如苏轼诗曰：“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样的人，大抵也是不会被人“失敬”的。相貌身材，先天获得，暂且不论，“腹有诗书”倒是谁都有机会做得到的；即便实在不擅读书，只要行事磊落、勤奋正直，也自有一身正气。南宋抗元名将李芾，《宋史》中说他“自旦治事至暮无倦色，夜率至三鼓始休，五鼓复起视事，望之凛然犹神明”。此等精气神，就算一言不发，估计也不会有人敢怠慢，更遑论“失敬”了。

　　可见要想被人“真敬”，终究不能寄希望于诸般“头衔”“背景”，有才气，有正气，才是“不为人所失敬”的沧桑正道。

　　《 人民日报 》（ 2015年07月06日 24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