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人是开放的,目光远大,襟怀宽广,善于取精用宏,博采众长。福建人又是笃定的,庄敬守正,和而不流,对民族优秀文化的价值观念和精神取向充满自信,执着坚守。这种自信与坚守,体现在古往今来众多贤达之士的卓越见识和治学实践中,更渗透在广大民众日常生活和社会风俗中。
福建民间文化活动丰富多彩,独具魅力。由于地缘和历史的原因,这些活动既有海洋文化的印记,更多的则是赓续着中原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的血缘基因。无论久演不衰、大受拥趸青睐的南音及闽剧、高甲戏、布袋戏,还是逢年过节群众性的灯会、巡游等庆祝、祭祀风俗,内容多为规劝尊祖孝亲,积德向善,期盼子嗣发达,瓜瓞绵延,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至于关公、马祖和其他神祇信仰,似乎比之内地有更广泛的社会基础,这在当地干部群众看来并没什么不好,只要引导得法,反而利于增进社会和谐安定,沟通海内外华人的情感认同。福建人的家族乡土观念较之别处也更显浓厚些,哪怕走到再偏远的乡村,那些保护完好的宗祠建筑,那些供奉在各家厅堂的祖先牌位,那些“颍川衍派”“陇西人家”的门楣以及镌刻于木石廊柱上的楹联,都在显示着福建人慎终追远的伦理意识和道德情怀,令人感触良多,油然起敬。
十多年前,到泉州考察群众业余文化生活。黄昏时分上街头漫步,不经意走到一处社区文化广场,有幸身临其境地分享了神往已久的“南音”演唱。广场不大,游人也不算多,和煦的晚风中,灯光烁烁,弦歌低徊,居民或相聚弈棋,或品茗聊天,或操拳健身,或摇扇养神,那份悠闲自在,直让人联想起话本小说中关于太平盛世市井风气的描写。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不大的广场周边,竟有四家南音社在同时演出,台下的茶座和条凳上,分别围坐人数不等的观众。福建人素来热情好客,见我们从外地而来,马上腾出位置,招呼入座。尽管不懂闽南方言,但近两个钟头的观赏中,演唱者优雅端庄的身姿和清纯委婉的声调,伴奏者神情专注、丝竹相和的配合,始终让大家沉浸在“如闻韶乐”的陶醉中。其间有人介绍,这样的演出天天都有,演唱者大都是教师、职员和普通居民,而那些典雅的曲牌和唱词,大多源自唐宋的宫廷音乐,已传唱千年。这次重来,知道这种被誉为东方古典音乐珍品的南音,已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活跃在全球各地的表演社团多达千余个。福建人对乡土文化的挚爱守护,于兹可见。
记不清什么时间,好像是前年的电视春节晚会上,看到一组少儿节目,一群穿着中式对襟童装的孩子,手提小桔灯,踏行在舞台的拱桥和池塘边,一板一眼、嫩声嫩气地朗诵着一则儿歌,稚态可掬,模样十分可爱。歌词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好像有“骑竹马”“过池塘”这么两句。从着装和语音看,猜想可能来自福建或广东一带。这次在福州闲聊,文联的朋友说那儿歌就出自福建,并随手写出整段歌词: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过洪塘。洪塘水深不得渡,娘子撑船来接郎。问郎长,问郎短,问郎此去何时返……朋友介绍,这其实是一首很古老的歌谣,唐代的《竹枝词》选本、辜鸿铭先生编辑的《幼学弦歌》都有收录,不只福建,在港澳台和东南亚华人中也广泛流传,是教孩子们识字怀乡的启蒙歌。他还讲,福建本土和海外华侨华人普遍重视国学知识的教育,像《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这样的读物,许多中小学生都会背诵,泉州、福州和港澳台等地,多数中小学还开设了“南音”课,组织古诗词兴趣小组和课外读经班。正是在这样潜移默化的熏陶中,中华文化的种子在一代代八闽儿女心中生根发芽,披枝散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