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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李小洛:他在天上看着我
发布日期:2015-6-29  发布人:匿名  访问人数:1002   收藏(0)

  去父母家的小镇,要途经一段崎岖的盘山公路。每年的4月末5月初,在这片山坡上,开满了状似蝴蝶的紫色花朵,几乎伸手可及。

  那绚丽的色彩让人不禁驻足。当地的人却说,那些花不可以采,是有毒的。可每到一年的这个月份,我还是忍不住要找各种借口,去路过那一山的美丽。

  那一年,大约也是到了这个季节吧,正计划着回趟家,当然在设想中也有点小小的冲动,是为了看一看那些紫色的花朵。没想到,父亲去世的消息猝然降临,让我措手不及。在没有任何预料的时候,被这巨大的伤痛击中。

  飞奔回去,见到的是一向健康、乐观、豁达的父亲冷却的身体,和从此残缺、再不能圆了的家。母亲的泪水一遍遍投进我的心湖,就像催化剂,汹涌地发酵着伤悲。那些日子里,我像一个突然被剪断了脐带的孩子,又像一只藏身的大树突然倒塌,暴露在满天风雨里无家可归的雏鸟……

  护送父亲的灵车从那段山道驶过,去往下葬的墓地。在往年应该开满紫花的山坡上,也许是泪水模糊的视野已承载不了太多的美丽,我没有看那些被我称为“紫蝴蝶”的野花。道旁狂生着的是漫天漫地圣白的桐花和刺槐,那花穗繁重地、累累衍生着我无息无止的想念。

  一连数夜有梦。梦里新修的父亲的墓地开满了浓浓烈烈、惊心动魄的“紫蝴蝶”。父亲就在那深紫如霞的花丛里,一如平日慈爱地微笑。我认定这是父亲的心愿。于是动身去那山前,打算挖一些“紫蝴蝶”回来,移植到父亲的墓地。

  去的那天,天空飘着细雨。如织的雨丝,就像我被拉长的怀念。满山的紫花也正开得凄凄迷迷。

  停车在山前。意外地发现有位戴斗笠的老者正手握锄铲,于坡前一棵棵地连根刨起那些花枝装进竹篓。好奇地走过去,原来,这是当地一位颇有名气的老中医。他说这花的块茎可以入药,便是药材里用途甚广的白芨。因了性苦烈而被传为毒花,才得以免遭路人采摘践踏,又因了生命的顽强,它可扎根于一切贫瘠的土地。

  蓦然明白,白芨,这已被我命名为“紫蝴蝶”的花朵,原来它是用一种独特的操守捍卫着自己圣洁的誓言,它又以一种顽强的信念独守着傲世的卓绝。

  我恍惚明白了,一向钟爱中医中药理论的父亲这一片良苦用心。他是想在梦里教会他最割舍不下的女儿一些行走于世的道理,是在用一种特别的隐语告诫我一些生命的暗语。

  如今,采药老人送我的一大把白芨已被我小心地栽植在了父亲的墓地,而且,郁郁葱葱,繁衍成了茂密的一大片,每年的暮春都会绽开一拢美丽的花海。

  我还是习惯地叫她“紫蝴蝶”。

  而梦里醒时,在我的每一个回首里,也总能够看得见父亲,在那花的深处——微笑如昨。

  二

  菖蒲青青,又是一年的端午节了。

  小时候,总是父亲在这天早早割了大把露水濡湿的菖蒲艾蒿来,青碧碧地插在门楣上。我一醒来便能闻到房间里弥漫的艾叶苦涩的冷香。

  雄黄酒一定是要被父亲坚持着抹到鼻尖耳孔的,花花的一张脸既不漂亮又欠干净,于是委屈,躲闪,但最终还是要被捉了回去。

  如今,已是许多年后了,青艾茅蒿芜荒了父亲的坟头。已无法在端午这一天,再和父亲围坐于摆满绿粽、大蒜、新酒的桌前,更无法再让父亲将自己捉了去,置于膝上,以手指蘸满雄黄酒涂抹在脸上。尽管在心里多么想,在心里一遍遍承诺,这一回绝不再躲闪,藏匿,可又有什么用?就连父亲现在住着的那一片山坡,也是不能够随心所愿就可以回去的。

  母亲仍旧绣了香包,与过去一样,一人一只。往年属于父亲的那只绿绉绸做的小青蛙就归我了。我把它放进每天必背的皮包里,无人时拿出来看一看。有时看书写作到夜深,也会拿出来在案前放一放。那只被母亲夸张地用黑丝线绣了一对大眼睛的小青蛙,就在面前安静地看着我,却不言语。

  到了端午节这一天,照例是要一家团聚的。我早早算计着今年一定要抽出时间陪母亲过个节。

  吃饭的时候,特意将去药店买来的包好的雄黄放了一小撮在杯里,学父亲的样子,在脸上抹上雄黄酒。父亲说,这样就可以百毒不侵,毒虫也不敢靠近了。给母亲也抹了抹。父亲不在,我要代替他来爱护她。母亲从前一直不喜欢雄黄,可今天她却没有拒绝。她现在对我很依赖,就像以前依靠父亲一样。父亲刚去世的那段日子,她总是在天亮的时候哭着醒来,因为总是梦见父亲不理她,不和她说话,也不让她跟在身后。

  母亲终于睡了。

  我呆坐在镜子前。

  看到镜子里自己涂花的一张脸,感觉父亲的手指又在一遍遍抚过我远去的童年和少年。我又看到无数个露水厚重苦艾弥香的端午的早晨,晨光里,那个让父亲捉进怀里放置膝前眼睛漆黑眉目分明的女孩,长长的麻花辫飞扬,在父亲慈爱的笑容里,是那么的幸福,恬静和安康,又是那样的不可再抵达。

  镜子里的光线越来越含混。取出纸巾擦了擦,却发现越擦越模糊。越发的看不清楚镜子里自己的面容了。

  这个端午节的早晨,那些从远山飘来的白雾也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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