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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宋静思:乡俗
发布日期:2015-3-16  发布人:匿名  访问人数:997   收藏(0)

    吾乡鄂西的大多数人家在大年三十有一种习俗——敬神,方言叫敬菩萨。每到大年三十的早晨,首要的事不是烹饪各种美味,而是端着准备好的“敬品”,在住宅内外各个菩萨的安身处恭敬地走一遍,以求保平安、禳灾厉。敬神是过年头等重要且仪式庄重的事,它和团圆饭几乎成为我幼年对春节的全部定义。

  印象中,祖父的仪式最是隆重,程序也是井然有序。大年三十的清晨起床后,他会慢吞吞地洗漱,慢慢地把香、蜡烛、纸钱、酒和酒杯一样一样地备好,裁好鞭炮,用茶盘一一装好。准备工作完成后,他会仔细地修剪手指甲,用香皂认认真真地洗一遍手,整理好特意穿戴的新衣新帽,口中偶尔还会念念有词。乍见他的这番模样,一定会对这乡村老教师煞有介事的举动感到诧异,或许还会增添几分敬畏。一切就绪后,祖父便会在众多孙子中挑选一个为其端着装有香蜡纸烛的茶盘,一般都是长子长孙——我的堂兄。正式敬神之前,祖父还会再三叮嘱子孙,不得在敬奉时胡言乱语。叮嘱完毕,祖父便端着装有贡品的木盆走在最前面,神情严肃,一步一步稳健而有力地迈向堂屋。

  一般的乡村房子都是“明三间五”的布局,故乡把中间一间称作堂屋,堂屋两侧各建一间房,三间并列,堂屋两边的房屋可以隔断。堂屋不仅是院落的中心,也是家族的核心。乡村家庭会在堂屋后墙的正中位置设立神龛,这其中有很多讲究,最直接、最表面的体现就是不让任何人触碰。书香门第或略通文墨的家庭一般会用工工整整的毛笔字写一副“家神”,贴在神龛的位置;而目不识丁的家庭为方便省事,则会直接买一幅伟人的画像贴在墙上。

  写家神是一件严肃的事。读了20多年私塾的祖父,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每当写家神时,他都会斋戒三天,然后一丝不苟地完成一系列的仪式。自有模糊的记忆到如今,挂在我家神龛的毛笔字换了数次,但内容没有变,鲜艳的红纸上正中是“天地君亲师位”六个大字,左右两侧是祖传下来的家训——“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在乡人质朴的意识里,对“天地”的敬奉源自原始的敬畏,而“忠君、孝亲、尊师”则是在千年的驯化中慢慢地深入骨髓,似乎已经如呼吸般习以为常了。或许这种敬奉的方式,既让他们在内心无愧于天地自然,又让他们严格地遵守着世间的伦理纲常。

  待来到堂屋,放好木盆和茶盘,祖父便带着堂哥在家神前规规矩矩地作三个揖,然后把一长串裁好的鞭炮自堂屋至庭院放好,走回来给三个并排的酒杯里倒少许白酒,点燃蜡烛和香,一张一张地烧完纸钱,做完后慢慢点燃鞭炮,这时候他的脸上会带微微的笑容。等到鞭炮燃尽,他便回来把两个酒杯里的酒轻轻地洒在燃烬的纸钱堆上,拿着第三杯酒放在嘴边,十分陶醉地饮下。饮完酒,口里再念念有词一番,说毕大声说一句“四季平安,家庭吉祥”。

  家神的敬奉完成后,还有神龛下方的招财童子、大门左侧的门神、猪圈的猪王菩萨、牛圈的牛王菩萨、土地菩萨、水井边的龙王菩萨,都是响当当的大户,一个也不能落下。每处的过程没有太大的区别,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祖父慢慢饮下第三杯酒时的陶醉和投入。当然,各处所祈求的事不同,说的话也就有差别。招财童子处会说“招财进宝,恭喜发财”,门神处则主要祈求“出入平安”,猪王菩萨、牛王菩萨则是保佑“六畜兴旺”,土地菩萨自然是希望“五谷丰登”,到了龙王菩萨则希望“风调雨顺”。大门出,侧门或后门进,整整转了一圈,象征着圆满。一切完成之后,便端着木盆回到厨房,接着,家里的女性便开始准备期待已久的团圆饭了。

  祖父离开已经快10年了,但是这种敬奉的习俗却还一直保留着。待到我父亲担任这一神圣的责任时,却多少开始有了名存实亡的意思,或许是没有得到敬奉的真传罢,但慢慢饮下最后一杯酒的模样却像极了祖父的神态。

  不知道,我和我的后辈还能否延续祖上敬神的传统,慢慢地饮下那一杯醇香的酒?


  《 人民日报 》( 2015年02月20日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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