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一味贪恋外面的世界,不懂得乡愁,品不到乡愁的味道。及至上了些年纪,乡愁在心田里萌芽了,乡愁的味道愈益散发开来。年纪越长,乡愁的味道越浓烈起来,钻到你骨子里,附到你的肺腑上,融入你的血脉里。或许“落叶归根”的愿望正是从乡愁自然生成的吧。
我试图用酸甜苦辣,或者它们的某种混合的味道,来述说乡愁,但又觉得无一恰切。或许乡愁的味道压根儿就不是生理的感受。每当有家乡的人来,我最希望他带来一桶家乡的泉水。我是思恋家乡泉水沁人透彻的清爽和浅浅的甘甜吗?不是。母亲在世时,一见到新挑回家的泉水,就趴在水桶边“咚咚咚”地喝个够,一年春夏秋三季皆如此,一直喝到八十多岁高龄。泉水寄托着我思念的味道啊!
小时候,我最喜欢在泉边玩耍。那是用巨石垒成深约一米的长方池,泉水从泉眼里不动声响地翻涌出来,又从巨石间的缝隙里挤出去,在巨石下面冲出一方水湾,泉水流出水湾,汇入村前的那条小河。每到夏季麦收时节,我和小伙伴们把麦秸一截一截地插起来,连到一人多长,把一端放到泉池里,站在泉边巨石上用麦秸吸吮那新涌出的泉水。泉水的甘洌和着麦秸的清香,把我们这些调皮的孩儿们个个都定在了那块巨石上,微微眯上了眼睛,享受着,如同婴儿吸吮着妈妈的乳汁,一直吸到肚子撑了才回过神来。家乡的泉水里带着多少童年幸福的味道啊!
等到上了初中,泉水的童趣已被学业的压力覆盖了,但我每天仍然离不了泉水的浸润。村里没有初中学校,每天凌晨我和同学们经过泉边,翻过一座山梁,到三四里外的邻村上学。一早起来,从不在家里洗手洗脸,而是来到泉边,蹲在泉池边上,用手捧住哗哗的泉水泼在脸上,顿觉清醒,如同补上了睡眠的不足。古人说“糊涂脸水聪明枕”,用我家乡的泉水洗脸却不然,它立时让人清醒。走上工作岗位后,家乡的泉水更让游子保持聪明不糊涂,自己的起点就浸泡在那池泉水中哦。
冬季的凌晨,泉池上总是罩着一层水雾。我们在泉水湾边洗脸,用手轻轻拨弄着水雾,就感觉到泉水的温度,掬两捧冲到脸上,脸上暖暖的。那时候,身上也不带手巾,甩甩双手,往脸上抹一把,就赶路了,脸也从没皴过。这也不知是泉水的缘故,还是年轻的缘故。
家乡的泉水,没有济南趵突泉水的声势,没有杭州虎跑泉水的蜿蜒,没有黑龙江五大连池的神奇,但它汇聚了沂蒙山脉的膏泽,是广纳而涌的自然恩赐。代代相传,祖上正是看中了这一池泉水,才从山西迁徙落根于此的,并将此地命名为“釜泉“,意即泉水像开了锅般翻涌的地方。祖上为农,竟也有这般文化,初念及此事,甚感惊叹。
如今,泉水仍在日夜不歇地翻涌,但自父母双逝后,我就少了很多回故乡的机会。已经许久不曾品赏家乡泉水的味道了,泉水留给我的乡愁,融进了往事追忆的无奈中、时光流逝的惋惜中、故乡诉说的惆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