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浩瀚的渤海岸边，怀抱着碧波荡漾的莱州湾，一条河流缓缓地流入昌潍大平原，古老，富饶，美丽。她的名字叫莱州，县改市以前叫掖县。她的身上有一种异于他处的东西，来过这里的人都会被发自这片土地的神秘而无形的光芒吸引，像一个巨大的磁场。可究竟是什么在吸引着人们，我始终没有找到一个清晰的答案。

　　今年6月，一批作家来到莱州采风。我想让他们感受一下这个与众不同的地方，也用他们经多见广的眼睛帮我找找那始终无解的答案。

　　莱州该看的地方太多。云峰山的郑道昭碑刻，大基山、寒洞山的道教文化，邱处机见成吉思汗的西行之旅的出发地……作家们奔走着，议论着，一个个意想不到的惊奇，让他们激动不已。他们不是一般的观光客，他们并不在意数字、荣誉，色彩鲜明的名词或者专属的歌颂，他们来这里，想要看的是热腾腾的生活现场，是活着的生活细节，是湿润的可以反复品味的社会现状。

　　没有令这一行人失望。一个个鲜活的细节从他们居住的宾馆里，从街头休闲的村民中，从富贵典雅的农家门楼上，从夜晚广场的歌声里，从简短的交谈中撞进他们的心窝，他们一次次被“触电”，发现了这座古老又新鲜的小城与众不同的东西。

　　“莱州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人人面善，没有当下大城市中‘不与陌生人说话’的冷酷面孔。进入宾馆房间，我发现桌上放一纸条，上面手写着：‘尊敬的王先生：您好！感谢您入住我们酒店。房间特意为您准备了一只吉象。祝吉祥如意！入住愉快！服务员：王节莉。’所谓‘吉象’，是用毛巾折叠而成，憨态可掬。我一下子被感动了！这是平生第一次领受酒店服务最真诚的祝福，亲手书写和折叠出的是人世间的善意与美好。”作家王兆胜说。

　　莱州自古就是一个重视教化和道德教育的地方。古代公私学校众多；有为作出突出贡献的人立祠竖碑的习俗；城里还建有七十多座牌坊，都是为当地的功臣竖立的。这些都是思想教育的活教材和基地。著名京剧《锁麟囊》里的那个救人急难的主人公是莱州人；广为人知的在建房时邻居各让十步之地、为村民让出一条“仁义胡同”的故事发生在莱州城里；为人熟知的“姊妹易嫁”歌颂仁爱、鞭挞失信的故事，也是发生在这里……讲求仁爱道德是莱州人始终的追求。这些年，当社会上出现了“一切向钱看”的歪风时，市里创造性地提出了“孝德、爱德、诚德”的“三德工程”。几年下来，“三德”深入人心，优秀的传统得到了维护和弘扬，全市风气一新。后来又从“三德工程”发展为“四德工程”，更加贴近时代，内容也更丰富——以家庭美德为主要内容的“孝德工程”、以职业道德为主要内容的“诚德工程”、以社会公德为主要内容的“爱德工程”和以个人品德为主要内容的“仁德工程”。

　　当作家们仔细地看到每个村庄“四德榜”的内容后，才体会到了它的“厉害”。作家赵瑜在看了仓南村的“四德榜”后，回去写了这样一段文字：“我们所看到的仓南村是字典里有关整洁的解释，这里干净得如同一张未写字的宣纸，舒适，又有着乡村生活里才有的，对人的善意，以及好客。仓南村的街头榜上公开着村庄里各户的收入，以及他们的道德储蓄。这像是一个玩笑，却被村民们热情地支持着。那些加分的项目里，一些备注的解释，让我们开怀大笑。笑完了以后，又给予由衷地尊敬。这些细小的善意，包括下列的内容：主动给陌生人带路；乡村优秀调解员；及时归还邻居物品；经常陪母亲看节目；经常陪母亲户外散步；鼓励父母去跳广场舞；及时归还银行贷款……”是的，这些看似形式主义的“四德榜”，因为有了实际的内容，成了村民追求文明的加油站和推进器。

　　作家王秀云在采风后写出的文章题目叫“莱州词语”，这一词语就是“忠义”，她用这个古老的词概括了莱州人从古至今的道德追求。她通读了《莱州历史文化丛书》，记住了历史上莱州籍忠心报国、全心为民的英雄：晋时位列公侯的刘毅在皇帝司马炎自我夸赞政绩时，毫不客气批评他卖官的事情，朝堂皆惊；南宋时辛次膺在朝为官，不畏秦桧强权，坚持抗金，多次为秦桧所害，但终不改初衷；明朝时，相国毛纪有拥立新君之功，但当与新君在原则问题上发生争论时，不贪恋荣华富贵毅然辞官回家……这些人物，正是王秀云用“忠义”一词来表现莱州的缘由吧。

　　在作家们离开莱州前的座谈会上，他们集体发声：文化是城市的根，是城市的灵魂，而道德是文化的核心。建设一个物质的城市有钱就行，但建设一个文化的城市却需要一代代人共同努力。只有筑建了道德高地的城市才是美丽的城市，才会在城市之林中有自己的亮色。她的城市规模可能是小的，但她的道德高地可以与任何大城市一比高低。

　　听着他们的发言，我过去还有点模糊的概念如今完全地清晰了：我的故乡与众不同的东西，正是世世代代构建、坚守而又不断强化的道德之风。故乡，我为你有这片道德的高地而骄傲。

　　《 人民日报 》（ 2014年11月29日 12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