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我们第一件事往往是关注天气,也经常问别人“今天天气怎么样”,很少有谁问“地气怎么样”。人立天地间, 天气有阴有晴,看得见、触得着,地气却不然。不过,对小时候,记忆最深的就是跟伙伴们满地追逐、摔跤、捏泥人、弹琉璃球……小伙伴们个个壮得像小牛犊,很少生病,家长们说:“多亏吃了土、接了地气。”那个年代各家兄弟姊妹都不少,父母照顾不过来,才让孩子一个个疯跑疯玩。孩子们也不知因衣服脏了、破了挨了多少骂。现在的孩子们就没那么幸运,想接触点泥土或玩玩我们玩过的游戏,几乎是一种奢望。衣服和手掌稍微有点脏,家长就会立马给冲洗干净,甚至还要专门消毒。
“让孩子接触地气”,现在的年轻家长也很难认同。我的一位同事孩子经常生病,只好把孩子的奶奶从乡下接进城里照看孙子。奶奶照看孙子自然会用心尽力,这一点毋庸置疑。可儿媳却对老太太有些“怨言”,原因就在于老太太经常带着孙子到楼下的空地上玩耍,因而儿媳与老太太产生分歧。老太太说:“让孩子晒晒阳光、吃吃地气,就不生病了。我的几个孩子都是这样带大的。”“孩子见土长得壮”“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些老话,虽然很多人耳熟能详,可老太太说不出科学依据,只得退让作罢。
记得早些年下地劳作,长辈都要求必须先把鞋脱了,“地是通人性的,不能用鞋踏。如果踏了,地就喘不动气,庄稼就不爱长啦”。被耕种过的土地、有人住的地方,才会沉淀凝聚地气。地气旺人气,人与自然齐生共荣添灵气。地气伴随春天醒来,既让人耳目一新,还会渗入无色无形的空气,让你听到、嗅到、感觉到。她用这些方式告诉我们,她的脚步敏捷而轻盈,她的美丽无处不在。
开春的大地仿佛有一种声音,隐隐约约,丝丝传到耳畔……听不清,道不明。侧耳谛听,隐约的,不是风滑过树梢,也不是管弦丝竹的余音……噢!那分明是地气在蠕动!她从遥远的土层深处传导而来。当布谷鸟的歌声在田野上空倏然滑过,冰凌刚刚消融的土地,被地气一熏,身子松软,山冈上立刻“草色遥看近却无”。盛夏时节,悠悠的地气被正午火辣的阳光照射,愈发炎热而强烈,灼烤的大地和路面上升腾起一阵阵、一波波的热浪,清晰可见,那正是我们平日看不到的地气!稔熟的秋天,地气被丰收的声音和味道浸润着,揉搓着,搀扶着,扩散着,颗粒归仓;冬天,地气聚敛,谦卑地覆盖起季节的浮躁,偶尔会在避风的山沟、泉旁,飘逸为白色的雾气,时隐时现几分朦胧与神秘。
眼下城市摊大饼般地成长,许多人反而感觉无处生存。从农村走进城市,天天奔走在宽敞平坦的柏油路上,觉不到泥土的珍贵和芳香。在城里生活久了,整天脚踏水泥路,穿梭于高楼大厦,总觉得自己无根无落、越来越轻,好像要飘浮起来一般。城市日益增高的水泥森林、鸣笛穿梭的汽车、雾霾升腾的味道,渐渐掏空人们的心灵,感到上不着天、下不触地,没了降落、抵达和栖息的地方。许多人由向往城市的繁华,转向抗拒甚至恐惧城市的繁华, 喜欢鸡鸣狗吠的乡村、雨后泥土的清香、遍地庄稼的田园风光。一句话,那是怀想和留恋大自然的天然和地气的纯正。
地气是日月之精华,是大地母亲呼出的气息。“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大地厚重地载着万物,天空任我们思绪驰骋。俗话说:“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萌动。”今年清明节我回到故乡沂蒙山区那个小山村时,正赶上乡亲们赶着牛、扛着农具下地耕种。我陪老父亲来到自家菜园地,脱掉皮鞋,双脚插进故乡松软潮湿的土地时,一股凉爽的气息瞬间传遍全身,身心被地气抚摸、浸润和包围,顿感缕缕慈爱与温暖,神清气爽。过去听说,长久躺在病床上的老人,需要下床走走,接接地气,才能逐渐康复。地气究竟是什么?记得我爷爷曾说过:“开春吸几口新鲜空气,炒盘第一刀韭菜,喝碗新剜野菜熬的粥,人就气血畅通,就接上地气了。”
说得深些,农具上没有手印,手掌上没有过血泡和老茧,对粗笨的农具就没感觉、没感情,对百姓也不会动情、不会有真情。吃着农家粗茶淡饭,熟知那一长串鲜活而简单的人和事,才理解土话里深藏的含义,才会打开内心的玄机。脚下粘过多少泥浆,心中积淀多少真情嘛。假若韭菜、麦苗都分不清,地瓜、土豆都不认识,蒲公英、苦菜、荠菜、车前草都叫不出名,就不可能真懂民情和乡事。没有“土气”,也就接不上地气。真心话是在心窝里暖出来的、捂出来的, 用情用心才会接收到地气、扛得起风雨。这与每粒种子破土之前,都先憋着劲往下扎根、先接通地气是一个理儿。
尊天道,守地理,就是信仰自然规律。我陡然想起一句老话:“人活一口气。”这口气肯定就是地气积蓄的能量、涵养的元气。
季节正在翻页,新的生命与梦想又在深厚新鲜的土壤里孕育着嫩芽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