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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和谷:乡野秋声
发布日期:2014-9-15  发布人:匿名  访问人数:1468   收藏(0)

这片玉米地,早先是晒场,当回乡知青时,夏夜里趁好风扬场,白天晾晒麦子。白驹过隙,四十年如风吹散,满世界辗转了一圈,我又重新站立在这里,已是白发人矣。

  柿子黄了,枣子红了,耙好的田地如同熨帖的土布挂在层层沟坡上,等待雨过天晴播种麦子。老父亲去世后,原畔的老苹果园几近荒芜,自然生长的果子小而繁密,坠落了一地,等杂果商来收购,至多几毛钱一斤。老果园旁边一片平整的玉米地,在秋风的摇曳中渐渐泛黄了,老母亲有病还操心她的玉米,催着子女们趁空掰回来,颗粒归仓。

  播种时上足了茅厕的底肥,小苗出齐后,老母亲在三伏天挪着小凳子锄过一遍草,赶上好雨水,玉米就疯长起来了,分蘖,抽穗,吐缨,敛籽,眼看着就是一料好收成。秋分过后,渭北土原在早晚间感到了凉意,加上丝丝缕缕的细雨,乡野秋声多了几分寂寥。秋天,总归是一年中最为绚丽的一季,酷暑与寒冬之间的黄金季节。小雨稍微停歇,我和弟妹几个去原畔掰玉米。

  沉默许久的镰刀、镢头、麻绳、竹笼、编织袋和架子车,被派上了用场。牲畜被农业机械取而代之,空余碾场用的白生生的碌碡被沉重地搁置一旁,晒场便复耕种了辣子或玉米。地畔发黄的玉米秆上,成熟的玉米棒子已垂下谦卑而安然的头颅,墒好的地中心还是一片青绿,掰开襁褓似的玉米包皮用指甲掐一掐,黄亮亮的排列有序色泽匀称的颗粒坚硬瓷实,也熟透了。轻使手腕,玉米棒子便脱离枝秆的母体,一瞬间,发出一丝清脆悦耳的声响。鲜亮的金色,是由玉米本身放光的,一缕缕的金黄色集聚起来,似一车子满载的耀眼黄金。

  祖辈世居的这片山原,由游牧转为农耕谋生,耕读传家,已越千年。主要作物是冬小麦,也种棉花,可以纺线织布纳衣做鞋。油菜芝麻榨油吃,也用来点灯照明。除了买食盐和日用品,富裕户买绸缎或银镯子,大多自给自足。早熟的大麦是给骡马的饲料,谷子糜子豆子高粱一类杂粮,是人畜的补充食物。而玉米,在土原上种植的历史也就半个多世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土原上始种玉米,乡人称玉麦,有红玛瑙、马牙等品种,生长期短,较麦子和糜谷豆类产量高。主要用作牲畜饲料的玉米,加上红苕,却为迅猛增长的人口提供了果腹的食物。孩子多的农家缺吃的,就吆骡子驮上石磨或背上布鞋粗布,偷偷去偏远的北山换回玉米。我十六岁时,和父亲拉着架子车,装载千斤重的炭去百里外的泾河边,仅换回半口袋玉米。

  去年玉米熟了,老母亲不愿打搅子女们,自己悄悄去掰,累了坐在小凳子上歇歇,几天工夫掰完用编织袋装好,叫上孙子开着农用车拉回来,又一粒粒剥了,晒干簸净,盛了几麻袋。只是磨了几回玉米糁子,吃不完就送人,其余卖了一二百元。老母亲舍不得的这一亩玉米,雇用机械淘粪、犁、耧、耙、耱加上化肥,已花费一百二十元,锄草防虫和收割脱粒最少按六个工算,每劳动日八十元,已有六百元成本。两架子车的玉米棒子,估计有六百斤颗粒,一斤卖一元二角,纯利润百元左右,盘算不周就赔本了。眼下老母亲病了,走不到玉米地里,只好使唤子女们收割了。

  贫瘠的渭北旱原是靠天吃饭的小农经济,比不了人均百亩的平原大农场,更比不了美国谷物博士种植的千亩玉米的巨额财富。人均一二亩地的土原,如果没有高产值的农产品,比如高端果木、温室大棚、名贵药材及现代绿色养殖,土地是养活不了人的,何谈富裕。邻村的苹果品种优良,采用滴灌保墒,施肥剪枝,疏花疏果,精细料理,一亩地收入几千上万元。同样的土地,村上的苹果树已经老化,不懂疏花疏果的技艺,经管粗放,任其自然生长,也只能收获下贱果酿醋了。

  玉米棒子掰回家,堆在房檐下,需要手工剥颗粒,玉米芯可用作柴火。但大多人家已不用柴火烧炕,靠电褥取暖,做饭也多用电磁炉了。地里的玉米秆得连根铲掉,堆放在地畔角落。过去用来喂牲口,是上好的饲料,如今家畜绝迹,只能付之一炬,让它直接在地头化为肥料,重归泥土,物尽其用。焚烧秸秆有点奢侈,也污染大气甚至妨碍天空中周游地球的飞行器。别说作饲料,那些与庄稼人为伍的“出气长毛不言语”的朋友已经在土原上消失殆尽,牛马驴骡长什么模样,连村里小孩子也只能在看图识字的教科书里去寻找了。一些在城市幸福中长大的聪明透顶的孩子,苹果手机玩得猴精,却从未踏入过乡间苹果园一步,可怜的是不明白香甜可口的玉米棒子是从田地里而并非从超市长出来的基本生活常识。

  老母亲已年近八旬,知道子女们把她的玉米掰回来了,地里的玉米秆也腾挪干净,放下心了。她不只是喜欢喝玉米糁子,是慰藉于把自己亲手种的食物一小袋一小袋地给子女和亲戚邻家们分享。要紧的是怕过路的邻家说,谁那片田撂荒长满了草,脸上挂不住,丢人哩。也是饿怕了,总惦记“囤里有粮,心里不慌”的家族古训。说超市里买回的玉米糁子不香,还是自己地里种的味道好。自给自食的农业文明的生活形态,已经在老一辈庄稼人灵魂里扎了根,直至离开尘世。

  翌日清晨,我起了个早,仔细挑拣了几串颗粒饱满且闪烁光泽的玉米棒子,高高擎过头顶,悬挂到房檐下,以留作来年春播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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