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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臧晓程:老家
发布日期:2014-9-2  发布人:匿名  访问人数:1153   收藏(0)

春天的时候,乡下都开满了油菜花。满目的金黄色,被紧紧包围在群山之中,偶尔随风扭动几下,也是笨拙可爱的。没人会去多想,过不了多久,这片美景就会被制作成食用油,跳进各地家庭的餐盘里。

  清明正是油菜花盛开的时节。如果不是上坟,我大概早已忘记了老家油菜花的模样,或者本也没有这样的记忆。上一次来上坟,还是大四。那次,舅公还在。而这次回来,舅公已经不在了,我们只能去坟上看看他。在墓碑上,我第一次知道舅公的名字,在他生前,对我来讲,他就叫“舅公”。

  在这个关系疏离的年代,舅公大概算得上是我最亲的远房亲戚:他是奶奶的亲哥哥。这一点,光从舅公的白皮肤上就可以辨认出来。白皮肤在农村人里总是很不一样,奶奶的皮肤也很白,而我也继承着这一肤白的基因;这份基因大概也是联系我和舅公最紧密的纽带。除此之外,我几乎想不起来任何和他的交集:除了在大人的指导下硬生生又羞涩地喊一句“舅公”,我们之间没有谈话,尽管我们都继承着老金家血统里基因的秘密。

  所以,当我得知舅公去世的消息时,那种忧伤也令自己有些吃惊。大概就是前年,我还在美国念书,妈妈照例打电话给我,闲聊一些生活琐事,有意无意间向我透露了这一消息。“哪一个舅公?”我好像还这么问了一句。老家的亲戚多,老人也多,老人去世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闻。“就是那个舅公啊,水库庙的那个舅公啊。”我脑海里是他白净的脸,但确实也记不起什么细节来。对于我来讲,在异国得知远在老家有老人去世,的确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虽然很难道出这其中的缘由,但我的确难受。死亡终究是一件令人不开心的事,舅公的离去,让我感觉自己离老家,似乎更远了。

  不过我很快就忘记了这种难受,远在桐庐乡下的舅公去世了,而我也不是他的亲孙女,我在华盛顿,上课,实习,搞party。直到毕业回国,今年春节,跟着家人去老家给长辈拜年,看到舅婆一个人在水库庙的家门口焦急地迎接我们,让我又意识到,舅公的确是走了。舅婆又正好在前一个礼拜摔断了一只胳膊,看着她老人家左手缠着绑带,身上还系着围裙,一脸愁容地看着我们停好车。我忽然间就难过起来,下了车,硬生生地叫了声“舅婆”。

  水库庙的舅婆家是两层楼的农村老房子,一进门是一个大堂,正中是一张大餐桌,每年来拜年我们一家都是在这里吃中饭。左边是一张暗色沙发,地上通常都有一个烧炭的火盆。沙发对面的墙上贴着两张艺术照,一张是凡凡的,我的表妹,她在里面显得有些成熟;另一张是一个表弟的,照片里的他头发竖着,有些城镇小青年特有的酷。这两张大海报式的艺术照有些旧了,而我对它们也有印象,至少舅公还在的时候就有了。另一边餐桌正对着的墙上,除了大挂历,还添了一幅舅公的黑白画像——这肯定是我第一次看到。我想仔细多看几眼,的确是记忆中舅公的样子,又怕舅婆看到会令她伤心,只好默默地转移了视线。

  舅婆是在一天早上去猪栏喂猪时摔的一大跤。我想象着,一个独身老人早上起来喂猪,在她干了几十年活的地方摔的跤,肯定难受。而现在,她的左手绑着,干不了活,烧不了饭给我们吃,连吃块苹果都要媳妇喂,一定懊恼得很。舅婆也丝毫没有掩饰这种懊恼。我实在也憋不出什么安慰话来。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和她在这张旧沙发上坐着,然后时不时喝上手里一次性杯子里的热茶。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对于一些人来说,许多不好的事情会凑在一起,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日子还是得要一天天地过下去。

  小时候的夏天,爷爷奶奶会带着我回到桐庐老家,回到水库庙舅公舅婆的家,过上一段时间,直到夏天结束,学校开学。门前就是一条溪,我和其他小孩子们就一起在水里玩憋气,乱抓鱼,在吵吵闹闹中耗尽孩童的所有体力。这条溪水通向水库,那也是水库庙的由来。这次过年回去的时候,却见不着水了,那条溪水早干了。大概也因为是冬天,看不到村里的阿姨奶奶们在那里洗衣服了,只有零零散散的石头裸露着,这些石头,或许就是二十年前我在水里憋气时努力睁开眼看到的那些石头。只是如今,我们再也认不出彼此了。

  我长大了,走过了很多离溪水,离水库庙,离桐庐很远很远的地方,舅公舅婆一辈子大概都不曾想象过的地方。那条溪也去了它的地方。我记得回老家,那条溪却回不来了。

 

  《 人民日报 》( 2014年08月30日 12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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