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阅晓山的新作《监狱建筑学》,敬意油然而生,笔耕不辍的晓山,真的就成了我面前的山,让我心存仰止之情。
晓山的勤奋让我想起80年代某次高考语文作文。
这年的作文考题是提供材料写议论文。试卷上是一组漫画:某甲扛着铁锨去挖井,东挖一个坑,西挖一个坑,深深浅浅,最后都没有挖出水,于是悻悻地离开了,“这个地方没有水,挖不出水井!”还是这个地方,某乙来了,但他始终是在一个点坚持不懈地挖。结果不言而喻,某乙最后终于挖出了一口水井。
挖井如此,做学问何尝不是如此!
做人,做事,做学问,大概逃不出这个理,我常常拿晓山和他近年来的学术成果为例证,也时不时在内心反省自己,以晓山为榜样,克服惫懒之心。
我比晓山痴长一岁,上世纪70年代初生人。他老家在江苏宝应,也是农村人。那个年代的农家子弟,兜里无钱,城里无亲戚,也没有一个叫“某刚”的爸爸,想要改变个体生存环境,只有靠自己埋头读书,千军万马齐奔独木桥。但不幸中也有万幸,我们不像我们的哥哥姐姐们,遭遇那个迷乱疯狂的年代,毁坏了学校,毁坏了知识教育的殿堂,养成无知无畏的斗士个性。我曾试着总结我们那一批70后农家子弟的集体性格特点:适应一个人战斗的生活环境;有一颗敏感善感的独心;不挑剔就学专业,“学什么”不重要,“能不能考上”很重要,对环境随遇而安;物质上畏惧清贫但也从不奢望上天会砸下来一个突如其来的大富大贵;精神上有诗、有远方,但成长路上缺乏丰富文化滋养。惟其如此,才会有我们今天的王晓山。
在苏州监狱,可能好多新来的年轻人都不认识王晓山,因为他既不是监狱领导,也算不上帅哥,更不是喜欢出头露面赶场子的人。
但是,假如你还喜欢翻看一些监狱类理论研究杂志,假如你的兴趣点是在监狱学术研究,“王晓山”这个名字就会时不时出现在你的视野:
中国政法大学监狱史学研究中心研究员,江苏监狱系统首席专家。出版有《图说中国监狱建筑》《逝去的影像—清末民国监狱老照片》《当代监狱规划设计与建设》三本专著,多篇论文在各类研讨会上获奖,在司法部《监狱投资与建设》杂志上连载监狱建筑类文章40余篇,是位不折不扣的监狱建筑学家。
在监狱建筑学研究领域,王晓山的“一亩三分地”硕果斐然,晓山不期然地就成了我们监狱学人面前的“一座山”,现在或许还是小山,将来俨然一座大山!
如果按照现在年轻人的就业观点,王晓山本科就读河北建筑科技学院,不会去选择监狱工作,做一名监狱民警。我无法了解晓山择业之初的缘由,但是,我只知道,幸亏他当初选择了监狱,幸亏他始终未曾放弃所学专业,这样,才会有我们今天看到的汲汲于监狱建筑学研究的晓山。
晓山可以说是名声在外,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继续做自己的日常工作,至今还是苏州监狱一名普通民警,可以说是“墙内开花墙外香”。这又怎样?他依然“不改其乐”,甘之如饴地做研究。有时我私下想想,这就是一种千百年来传统文人所共有的可贵特质。无论身处庙堂之高还是江78湖之远,无论是马踏疆场弯弓射箭还是小圃灌园东篱采菊,云卷云舒,花开花落,我自宠辱不惊,怡然自乐,初心不改,修齐治平。
这种特质有一个专有名字,那就是“实心任事”。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在监狱工作这么多年,我时有感慨,其实如果你真正投入到工作中,成就感无处不在。但江河滔滔,竟日淘洗,沉者自沉,浮者自浮,多的是“为稻粱谋”之辈,少的是“用心做事”之人。“用脚做事”是容易的,每天游走于单位与家庭之间;“用心做事”是难的,因为这颗心必须是“事业心”。
最近在阅读《提牢备考》一书,益发深化了这种认识。如果不是这本书,我估计“赵舒翘”这个人说不定早就淹没在荒草乱家间,难为今人所知。在上下五千年的中华文明史里,过往的人犹如恒河之沙,几人能青史留名?但赵舒翘做到了。《提牢备考》让我们更详尽地了解到清末刑部监狱的端倪、了解到刑狱文化的同时,还知道了赵舒翘管理刑部监牢的苦心孤诣。
《清史稿》里是这样记述他的:“赵舒翘字展如,陕西长安人,同治十三喇1874年)进士,授刑部主事,迁员外郎……居刑曹十年,多所纂定,其议服制及妇女离异诸条,能傅古义,为时所诵……改订《日本条约》,碟请总署重民生,所言皆切中。是时朝廷延矜慎庶狱,以舒翘谙律令,如为刑部左侍郎。二十四年,晋尚书,督办矿务、铁路。明年,命如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充军机大臣。”①
赵舒翘作为刑部提牢官,深感刑部监狱制度跨越朝代更迭,存在数百年,但依然是“习惯当规范”,新官上任后苦于“案无犊,事无档”,这对“以数千百人生命所关之地”的监狱来说,不无缺憾。赵舒翘出于自觉心,为给后人整理一本可以遵循的成例,“网罗散佚”,悉心收集、考校了刑部提牢相关条例,指陈利弊,稽考整伤,汇成《提牢备考》一书。该书分为四卷:卷一,囚粮考,涉及囚粮的种类(老米、细米、粟米)及供应、发放、炊事;卷二,条例考,涉及内监、外监、女监等狱政管理内容,如狱卒的职业道德及违法后的处理、狱具管理、囚犯待遇等,其中还有监狱设施的维修;卷三,章程考,涉及领米、兵弃看守等有关事宜;卷四,杂事考,收录了合肥李文安的《贯垣纪事诗》53首、司狱王燮堂的诗、溧水濮公青士提牢琐记、《详刑古鉴》数则、杨忠憨公狱中手植榆树记、阿公祠碑、阳明(王守仁)先生提牢厅壁题名记、重修提牢厅司狱司记等。
不去细说这些旧日刑部制度内容,单凭这些典籍资料的记载,就可以看出,赵舒翘的确是一个很用心于刑部提牢职责
的官吏。时至今日,虽然同为管理监狱之人,情境也几多变化,但是,有一点是不变的,同在一个岗位,用不用心,专不专心,其结果是有天壤之别的。大多把监狱民警的工作作为职业,只有少数人将其作为事业,这可归结为“管狱人”与“治狱人”的不同。
谁是“管狱人”?谁是“治狱人”?“管狱人”多如牛毛,俯拾皆是;“治狱人”寥若晨星,凤毛麟角。
在《提牢备考》中,所谓英雄惺惺相惜,赵舒翘、合肥李文安、王燮堂、我们的溧水老乡濮青士(如果不是被赵舒翘书中记载,此公百世之后可会留名)、杨慎、阿公都可以称得上是“治狱人”。其中的李文安,虽是李鸿章的父亲,但他丝毫不需借重儿子地位而青史留名。
今日,晓山不必身摄行政职位,只在监狱建筑学领域治学有成,完全可以接得住“治狱人”这一称号。
鉴于晓山的学术成就,我们江苏省司法警官高等职业学校“监狱发展研究院”邀请他主持“监狱建筑学研究中心”,先后邀请他来校授课、开讲座,期待他能为我们学校的监狱学研究开疆拓土。但我们也深知,“独木不成林”,仅仅有一两个人潜心研究监狱建筑学,仅仅有基本著述,还远远无法支撑其作为一个独立学科。通过浙江警院郭明先生为晓山撰写的序言,我们也了解到,海峡对岸有很多学者已经收获了很多研究成果。如我国台湾地区学者吴宪璋、贾孝远的《监狱建筑概论》,吴家东的《当代美国监狱建筑研究》,周殿修的《监所建筑之研究》。在这一点,当为大陆地区学者榜样。
我们期待,以晓山担纲我校“监狱建筑学研究中心”为突破口,以晓山为旗手,今后召唤起更多的治学精英参与到这个团队中,将我校的监狱建筑学打造成一个知名品牌,这才是意义深远的盛事、善事。未来,两岸还会有更多的交流,共同几掀起对监狱建筑学的关注。
王维《竹里馆》一诗禅意十足,“独坐幽重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王摩洁的诗可作为吾辈读书人精神世界的慰藉,读书是寂寞的,写作和研究也是寂寞的,是孤独的事业,没有花红柳绿,没有鼓乐喧天,唯有孤独。但“孤独”并不“可耻”,因为我们本身所做的事情离开孤独无法成事,只有在孤独中坚守不懈努力,我们才可以挖出一口属于自己的水井,且留与后人解渴、品尝。
回到晓山的这本新书《监狱建筑学》上来,其实仔细翻阅后心中满溢敬意,70万字的煌煌巨著,将监狱建筑的门类体系80作了周到的阐述,为今后的监狱建筑规划与设计提供了宝贵资鉴。
当然,如果非要找出少许遗憾或准确说是期待的话,似乎还有美中不足之处:
如第八章介绍了监狱建筑屋顶,其实中国传统建筑文化中非常注重屋顶样式的多样性和主人身份等级的标志性,如果在该章行文之初就传统屋顶建筑文化作更深人的介绍,比如重檐歇山顶、卷棚顶、硬山顶等屋顶图式和与其对应的身份文化、南北地域地理文化渊源,再作一些深度背景交代,或可更多添益本书的文化深度。
次者,中国传统的建筑设计中比较注重建筑小品的布局与营造,在传统的监狱建筑中也有所体现,这方面也应该是监狱建筑学应该包含的内容,似乎书中付之网女口。
再如,晓山为我们介绍了很多监狱建筑的分类,但还基本停留于对此体系的“解构”,如果能就中国当下不同地域的监狱建筑作一些深人的总体“建构”,则在逻辑体系上就更为精深了。
当然,作评论员容易,作运动员难,这也许是对晓山专著的吹毛求疵了。
这本专著,不啻于一口深井,就凭这口井,晓山虽数年独坐幽篁研修,也可以深林长啸、快意人生了。治学之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继续前行,终成大器大业。
①参见《清史稿·赵舒翘传》,转引自何勤华:《中国第一部监狱学著作—赵舒翘撰<提牢备考>评述》,载《法学》1999年第7期。
☆作者王传敏系江苏省司法警官高等职业学校政委、副研究员
摘自2018年第4期《犯罪与改造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