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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忏悔的水冬瓜梨
发布日期:2017-4-24  发布人:匿名  访问人数:1155   收藏(0)

父亲打来电话,说村里的拐叔死了,要我回去参加他的葬礼。我二话没说,请了假,急匆匆从千里之外往回赶。

  拐叔是村里的老光棍,个子不高,瘸着一条腿。小时候,拐叔对我们很好。

  想起拐叔,自然就想起了他家那棵水冬瓜梨树,那是村里唯一的一棵。

  农历的七月,正是田里稻谷开始成熟,地里包谷可以收割的季节,太阳火辣辣地照着,懒懒虫没完没了地叫唤。中午时分,我约了小伙伴悄悄来到拐叔家的水冬瓜梨树下,准备偷梨子,因为这时候,拐叔正在睡午觉。

  水冬瓜梨,又叫“半斤梨”,梨树不高,成熟得早,果实椭圆,柔软多汁,香甜可口,此时,那青中透黄的梨子悬挂在树枝上,十分诱人。

  那是一个贫穷的年代,农村人连饭都吃不饱。每年从生产队分回的谷子和玉米,到这个季节就已吃光。为了吃,我们偷过生产队的红苕,偷过生产队的玉米,偷过生产队的甘蔗和黄瓜。你说现在看到拐叔家的梨子熟了,我们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子,能不动心吗?

  我脱下胶鞋,往手心里吐了些唾沫星子,“嗖嗖”爬上梨树,摘下一颗梨子,咬了一口,蜜甜蜜甜的梨汁涌了出来,甜透心灵。“给我一个”,方娃叫了起来,我摘下一个,扔了下去,方娃从脚边捡起,连泥巴也没擦,就送进嘴里。“我要一个”,老四也叫了起来,我将还没吃完的半边梨子衔在嘴里,又摘下一颗,扔了下去。“我也要一个”“我也要一颗”“我也要尝尝”,下面的小伙伴一个又一个嚷了起来。听到他们的嚷闹声,我摘下一个个梨子,扔到他们的面前,那模样神气极了,仿佛电影里开仓放粮的英雄好汉,把粮食一袋一袋地发放给穷人,忘了自己也是一个“贼”,并不是水冬瓜梨树的主人。岂料一会儿他们就不再满足于嘴里有梨子吃,而是要将梨子揣进兜里带走。这样一个一个地发放不是办法,我干脆双手抱着梨树,使劲摇了起来。梨树被我一摇,树枝哗哗响,梨子簌簌掉,满地都是水冬瓜梨在滚动。我正得意间,忽听“哇”的一声,方娃大哭起来,原来他只顾埋头捡梨子,忘了注意上边,掉下的一个梨子正好砸到他的头上。于是大家赶紧给他看看砸破头皮没有,劝他不要哭了。

  “你们这群小毛贼,简直太不像话了,大白天的敢来偷梨,老子不打死你们才怪!”一个炸雷似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大家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拐叔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们身后,举起手里的木棍劈头盖脸地打来,放哨的贵贵早已加入到捡梨的行列中,忘了自己的职责。

  一见拐叔来了,大家“哄”的一声四下逃去。老四跑慢了一步,被拐叔一棍子打在屁股上,玲玲跑得鞋都掉了一只。拐叔瘸着一条腿刚要去追,忽然想到了树上还有人,于是转过身子。我吓得一只衣角还挂在树枝上,就赶紧抱着梨树往下滑,脚还没落地,衣服被剐开了一条大口子。

  不就摘你几个梨子,犯得着这么凶吗?也许是衣服被剐烂了正没地方出气,也许是害怕拐叔的木棍打痛屁股,也许是想起父母也曾经给他送过好吃的东西,当拐叔举起木棍向我打来的时候,我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抓住他的木棍,使劲一拖,拐叔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当我正想武松打虎似的给他几拳头时,拐叔一下小孩似的大哭起来:“你们吃都不说,为啥摇得满地都是嘛?”大人也会哭鼻子?我一愣,赶紧一溜烟跑了。

  我知道我的祸闯大了,那天不敢回家。晚上父母提着马灯在一个山洞里找到我,把我领了回去。母亲用热水给我洗脸,烫脚,父亲要我以后出去玩注意点,别把衣服撕烂了,那是要花钱买的。母亲拿起我脱下的衣服,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缝补起来。躺在床上,我忽然想:父母为啥不责备我偷梨、打拐叔的事呢?难道拐叔没来告状?

  第二年梨子熟了的时候,拐叔背着一背篼水冬瓜梨来到我们这些有小孩的家里,每家送了不少,这倒让我们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从此没再去偷过他家梨子了。后来上中学,读大学,参加工作,结婚生子,一晃离开家乡二十多年。

  回到家乡的时候拐叔还没下葬,村里的人都来帮忙料理后事,父亲是支客师,正指挥村里人做这做那。

  拐叔活了八十多岁,无儿无女,父亲要我披麻戴孝地去为他端灵当孝子,我不知父亲何意,但想起拐叔小时候对我们的好,同意下来。

  下葬回来,父亲把我叫到堂屋,拿出一袋水冬瓜梨,说是拐叔临走前嘱咐留给我的。我以为拐叔还记着我们去偷他家梨子的事情,脸一下红了起来。不料父亲问我,你知道拐叔的腿是怎样瘸的吗?父亲说那是小时候你母亲背着你去割草,把你放在树林里玩耍,你溜到崖边,不小心掉下去,被半崖上几棵小树挂住,拐叔正在旁边犁地,听到你母亲的呼救声,冲过去趴在崖上救起了你,却不小心蹬翻一块石头摔下崖去,摔瘸了的。也因为这条腿,拐叔后来连媳妇也说不上,打了一辈子光棍。

  “原来是这样,那您为啥不早点告诉我呢?”我的心一下沉重起来。

  “你拐叔不让说呀。”父亲叹了一口气说,拐叔说他救人是自愿的,娃娃这么小,不能让他以后背负着情感的债务去生活。后来见拐叔孤身一人,我想让你做他的干儿子为他养老送终,可拐叔坚决不同意。“你拐叔是个好人呀,你小时候偷梨、打人的事他也是前几年才告诉我的。”父亲话未说完,撩起衣角拭了拭眼泪。

  我的脑海中一下浮现出儿时的情景,内心陷入深深的忏悔和自责之中。

  临离开家乡时,我来到拐叔坟前,摆上供品,点燃香烛,虔诚地给他叩了几个响头。供品就是那青中透黄的水冬瓜梨。

罗大佺

《 人民日报 》( 2017年04月01日   12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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